第四部分
作者:文心阁主人      更新:2021-11-28 07:38      字数:19919
  十(1)

  周叔的腿伤在我的心呵护下已经完全康复。他又开始每天的晨练,结束后就带着毕福忙忙碌碌地巡视一遍周家在同里的生意情况,闲时就一头钻进他的书房,找寻着只属于他的乐趣。

  看着周叔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习,我心里暗暗祈祷着,但愿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周家的天空需要一片灿烂的阳光。

  毕福在一天外出归来时,神神秘秘地站在后园里的九曲桥边,与正在水香榭边喂食金鱼的我遥遥相对。

  只见他欲走却停,踯躅不前,抓耳挠腮地转着圈,好像一时下不了决心是否要与我搭话。

  一见他这副样子,我心里便来了气。

  因为与他有过那么一段前史,我与他的接触变得更需要光明磊落,省得给别人落一个话柄。但毕福却总是搞不大清,一副诡秘的样子,难怪那天晚上周汝佳趁机滋事,要是传到周叔耳里,岂不又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

  所以,我干脆扯开嗓子喊住了他。

  “毕福,有什么事吗?别那么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让人瞧着心里别扭。”

  毕福被我这么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快步穿过九曲桥,向水香榭走来。

  “太太,是这样的,本来这件事应该向老爷禀告,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先与您通个气再说。”

  “什么事呀,有那么复杂吗?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

  “不是生意上的事情,是关于少爷。”

  看来我错怪毕福了,他这么郑重其事地来找我,一定是汝佳出了问题,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汝佳又惹什么麻烦了吗?”

  “前几天我核对了茶馆的账目,发现少爷陆续取走了一大笔钱,茶馆虽然生意不错,但已经入不敷出了,我只好擅自挪用了其它生意上的款子来接济茶馆的运转。”

  毕福的话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汝佳在账房领的月钱已经是全家最高的,他一个人何以有那么大的开销呢?

  “毕福啊,你做对了,这事先不要禀告老爷,等我查清后再说。”

  “是,太太,我明白了。”

  “哦,对了,以后少爷要是再来取钱,就说必须经过老爷签字。”

  我对转身欲离开的毕福,又不放心地追加了一句。

  毕福走后,我一直呆坐在池塘边,想着周汝佳那天对我说过的话,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不知他究竟在暗地里想干什么,难道他的不幸婚姻真的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唉!早知如此,我又何苦做这个有苦说不出的媒人呢?

  没过几天,在周家饭桌上,周汝佳一反常态,兴高采烈地告诉他父亲,他要引荐一位做丝绸生意的法国人,考虑把周家生产的丝绸出口到法国。

  最近这一阶段,由于外国货大量充斥丝绸市场,周家的丝绸销量一直不太好,周叔正苦于找不到出路。所以,周汝佳的这个消息让他的父亲有点将信将疑,但也不敢怠慢,抓不住机会是经商人的大忌。

  于是,第二天,周汝佳就把他在法国认识的朋友带回了周家。

  这是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纯正法国人,名叫罗伯特。虽是外国人,却能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看来这是一个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法国人。

  自从周汝佳回国以后,一直与这个罗伯特保持着书信联系。罗伯特这次是来中国旅游的,顺便考察一下是否在中国有商机可寻。周汝佳闻听,便写信给上海的胡巍,把他暂时安排在胡巍的寓所里,胡巍自然不敢怠慢,热情款待。

  这次罗伯特专程从上海赶来同里,一是受周汝佳之邀来看看老朋友和他的家乡,二是经周汝佳的劝荐,想考察一下与周家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寒暄过后,宾主入座。几番言谈下来,凭着经商几十年的老道经验,周叔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进行商业往来的法国人,只是还必须带他去参观一下周家的染织作坊和生产能力,才可以讨论下一步的合作可能。

  不过,这已经使周叔大为满意了。

  听着他与罗伯特之间的爽朗笑谈,和眉宇间透出的勃发英气,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有成竹的周家老爷,脸上不由得显露出欣慰的笑意。

  周叔竭力盛邀罗伯特在周家小住几日,让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互相沟通。

  也正巧,这位罗伯特来到同里后,一路上对水乡的建筑及人文环境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样双方一拍即合,罗伯特便在周家住了下来。

  这次的引荐,周汝佳当然是功不可没,他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在为周家着想,虽然还没有做成生意,但已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这让周叔对儿子的态度明显有了好转,自然是人逢喜事神爽。

  老爷的好心情感染着周家每一个人,连周汝佳也少了很多脾气,一扫结婚以后所有的抱怨,脸上总挂着一副得意扬扬的表情。

  所以,罗伯特成了一颗福星,他的到来,给周家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

  周家所有的下人们,尤其是那些丫环,把罗伯特当成了一个和蔼的怪物,总喜欢跟在他后面指手画脚,“咯咯”地笑个不停。老眼昏花的荣妈却说:“这是一个不会吃人的怪物,你们可不要去伤害他。”逗得一边的我也止不住地掩口窃笑。

  罗伯特非常友善,对于下人的指指点点,他总是抱以微笑,好像这个人生来就没有烦恼。而对于周家的建筑及明清家具,罗伯特赞不绝口,手中的相机在他的唏嘘声中不停地“咔嚓、咔嚓”地闪动着。

  尤其徜徉在小巧致、清淡雅宜的周家后园里,他更是领悟到了中国江南古典园林的髓,一直摇头晃脑地啧啧称奇。每当此时,周叔的脸上便会显露出一种非同一般的自豪感。

  “周老爷,我在上海时,曾听您的表妹提起过周家有一对神奇的椅子,是吗?”

  罗伯特的提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一愣。

  这个蓉芳,总改不了到处炫耀吹嘘的毛病。

  “啊,是这样的,这对龙凤椅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外人是见不得的,否则会惹祸上身。”

  周汝佳及时把话接了过去,好像在替他父亲解围。

  罗伯特那金色的眉毛往上一挑,双肩一耸,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不想在中国遭殃了。”惹得所有人又都笑了起来。

  这天晚饭时,周汝佳心血来潮,不知是否想讨好罗伯特,把他的宝贝留声机搁到了客厅里,居然放起了琵琶曲“龙凤呈祥”的唱片。顿时,铮铮的弦音绕梁回转,源源不绝。

  一边的周叔稍微一怔,便也没再吭声。

  正在一起用餐的罗伯特却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大喊了一声:“妙极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哇!我这次真的在你们周家享受到了博古深的中国文化,美妙之极!”说着,他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表示着他内心由衷的赞美。

  “呵呵,罗伯特先生可真是个中国通,怎么还会鉴赏中国传统的民族音乐呢?”周叔显然对罗伯特的中国文化功底大为钦佩。

  “我是受我父母的影响,他们年轻时就来过中国,一直对中国文化深有研究,要不我们家也不会做起东方的丝绸生意,更不会认识汝佳这位中国朋友了。”

  罗伯特边说边用手使劲拍着旁边周汝佳的肩膀,周汝佳则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了他,看样子他们之间的友谊的确不浅。

  “哦,原来是这样。”周叔闻听了罗伯特的解释,也不住地点着头表示理解。

  “周老爷,您可真是个福气之人啊,不仅拥有这么一大座园林住宅,身边还有一位如此美貌的太太相陪,可羡啊!”罗伯特边说边热情地端详起一边正襟危坐的我来。

  “哪里哪里,这都得感谢祖上积德,让我周玉成有今天的福气。”

  周叔嘴上谦虚着,神态里对罗伯特的赞誉表现出一副志得意满的豪情。

  一边的周汝佳却放下了筷子,收敛起笑容,目光直直地向我扫过来,脸色显得有点不太好看。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并未觉察,我也低下了头权作不知。

  “周太太,在我法国的家里有一幅仕女画,画的是一个中国古代的女子在弹奏琵琶。我想冒昧地请问一下,您会弹吗?中国的女孩子是不是都会这种乐器?”

  罗伯特的提问使我有点惊讶,他怎么连琵琶都晓得呢?我也不得不与周叔一样,对这个外国人开始刮目相看了。

  “先生,大凡江南的女孩子都会一点,我也只是受家母影响略知皮毛而已。”

  周叔却对我的回答微感意外。

  “叶子,你也会弹琵琶?!”

  他的眉毛像罗伯特一样高挑起来。

  “小时候母亲教过一些,恐怕现在早已生疏了。”

  这时,荣妈正亲自端着一盆她的拿手菜“四喜丸子”上桌,听见我们的谈话,她又开始热心肠地起话来。

  “老爷可别上当啊,我们太太弹的琵琶可好呢!老婆子差点以为是……”

  荣妈自知失言,像个老顽童一样伸了下舌头,把后面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罗伯特听荣妈这么一说,变得更加兴奋了。

  “那太好了,不知周太太能否赏脸弹奏一曲?”

  “是啊,想不到小妈还有如此绝活,可就更给我们周家添彩了,小妈你说呢?”周汝佳也在一边随声附和着,可真猜不透他的用意何在。

  我不由得抬眼,正好与周汝佳的目光对在一起,发现他正在嬉皮笑脸地望着我。同时,我觉得桌下有什么东西伸了过来,蹭着我的小腿。

  真要命!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居然趁大家高兴,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我,他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上他父亲磊落的品格呢?我对周汝佳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雕虫小技不但不会让我生气和难堪,反而更加觉得他幼稚可笑。

  “汝佳,不用多说,这不是件难事,等哪天大家去花园赏景,我一定会助兴一曲。”

  “好!周太太爽快得很!中国可真是地美、物美、人更美!来,为我们即将进行的愉快合作干杯!”

  于是,在座的人都一起举起了杯,看似其乐融融。

  过了几天,罗伯特打算启程离开同里,临行的前一晚,正好遇上中国传统的中秋节。

  于是,当沉静润美的满月像一个大大的银盘低低地悬挂在池塘边的时候,毕福在水香榭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圆桌,摆上了一年一度的传统食品─月饼。

  这是毕福从街上排队买回的刚出炉的苏式月饼。那扑鼻而来的鲜月饼被烘焙得香气四溢,那皮酥馅多的甜馅月饼,吃在嘴里甜而不腻,软糯溢香。

  开心好奇的罗伯特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居然一连吞了五个,直憋得他差点没喘过气来,惹得荣妈止不住地给他拍心揉背,嘴里直喊着:“慢点!慢点!老婆子的一份会留给你的。”

  周叔在一边看着这个可爱的外国人,也忍不住一个劲地呵呵直乐。

  只有我,在这个月圆团聚之日,凝望着玉盘一样的满月,托腮静思。

  我想起了死去的母亲。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是在母亲的病榻前与她一起度过的。天堂里的母亲,是否知道她的女儿一年以后,会奇迹般地呆在同里镇上一所她一无所知的陌生大宅里欢度中秋呢?

  “叶子啊,想什么呢?还不趁这良宵美景之际,给大家弹一曲琵琶?”周叔笑眯眯地对着正在沉思的我说道。

  “对对对!周太太,今天应该露一手给大家助助兴了,要不然我会遗憾而归的。”

  “好吧,我去准备一下就来。”收拾起自己的悠悠情愁,我便起身站了起来。

  “毕福啊,到琴房里给太太拿琵琶去。”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我阻止了正欲起身的毕福,独自一人离开了。

  此时的我,一瞬间注入了一股特别的激情,因为我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大胆主意!

  我匆匆地赶回卧房中,打开一只盛满我所有用品的紫檀雕荷花木联三橱,翻箱倒柜地从我所有的衣裳里找出了一套我很久未穿、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缎紫裙衫。

  那是母亲前年开春时特别为我缝制的,针针线线都凝聚着母亲的一片慈母心,尤其在口和裙子的下摆处,各绣了一朵白色嫩黄心的小兰花,煞是好看。母亲说女孩子穿紫衣会变得更加温柔体贴,而我却觉得这套衣裳太珍贵了,所以一直舍不得穿它。

  展开细细一看,领口与袖口的样式虽然与那幅画上的有些不同,可颜色却一模一样。

  我赶紧把它换到自己身上,同时没忘记给自己也梳理了一个平时不太常梳的舞凤髻。

  揽镜自照,除了领子低一些,袖口短一些之外,与书房里那幅画像中的女子如出一辙!

  我想,在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以这种方式纪念母亲,应该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同时,我也非常迫切地想试探一下,当我弹起那首二太太生前常弹的“龙凤呈祥”,周叔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是否会把我当成过去的二太太而更加宠爱呢?而且,二太太与我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关联呢?

  我决定孤注一掷,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

  此时,我有一种预感,二太太的神秘面纱即将揭开!

  随后,我把翻乱的衣物重又收拾妥帖,手里却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拿出一看,原来是毕伯交给我的母亲的遗物,一只珍贵的龙凤金玉手镯。

  我思忖了一下,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套在了手腕上。定睛一看,齐肘的袖口下一只漂亮玲珑的手镯,非常和谐。

  我不由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然后,我兴冲冲地再次走入后园,沿着假山穿过池塘的另一边,绕到那间我曾去过的琴房。那只被我不小心摔在地上的断弦琵琶早已被人续上了丝弦。我仔细地调整好四相十二品的各个音位,试弹一下,音色纯正,便抱着琵琶,一路踌躇满志地来到了水香榭。

  水香榭前仍然欢声笑语,不知罗伯特又做了什么可爱的傻事让周叔笑得如此畅怀?直到他的眼梢里瞥过一个穿着紫衣、怀抱琵琶的女子时,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月色之中。

  所有人都止住了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我一下成了这个中秋节里的惟一主角。

  我并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只是沉着地坐在毕福早给我预备好的椅子上,端正了一下竖抱琵琶的坐姿,右手打了两遍轮指,便开始弹奏起“龙凤呈祥”。

  随着我左手到位的按指与推拉、右手灵活的轮指与弹挑,一串串错落有致的弦音从琵琶下部的共鸣箱里源源不断地奔泻而出,时而清丽激越,时而淳厚低沉,时而像涓涓的山涧小溪,时而又如奔腾不止的大河湍流,把“龙凤呈祥”里蕴含的细腻与犷演绎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地表现出龙凤交欢的喜庆与祥和。

  我仿佛变成了当年的母亲,痴痴地怀抱着她心爱的乌木琵琶,在崇拜仰慕的眼神中,弹奏着属于她的音乐,缅怀着她年轻时候的梦想,而当时年少的我却浑然不知。

  当最后一个有力的堂音仍袅袅不绝地缭绕在纯美的夜色中时,我才徐徐地从自己的琴声中舒缓过来,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把这首母亲教我的曲子演绎得如此酣畅,全身不禁已是香汗涔涔。

  我轻轻地把琵琶搁在了一边,却惊异地看见了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仍然定定地注视着我,好像一个个假人一般呆坐不动。

  “好「眉耍甭薏厥紫鹊谝桓龉钠鹆苏疲粕宕嘞炝痢?/p>

  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拍起手来。

  “我今天可是一饱耳福了!周太太如此一个温婉佳丽,还能演绎出瑰丽的民族音乐,实在是难得啊!”

  对于罗伯特文绉绉的赞叹,我不禁在得意之余多了一份腼腆。

  “先生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完美。”

  一旁的周汝佳也很是一怔,原以为给我出了一个难题,让我骑虎难下,没想到我居然能把一首“龙凤呈祥”如此完美地演绎出来,使他大感意外。

  “小妈,佩服、佩服,真想不到你还有一手琵琶绝活,能和当年的二娘媲美,不,父亲,小妈就是二娘!”

  他的表情满是诧异和不理解,似乎本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的结论更是令所有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而我却对他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浅薄!荒唐!我怎么可能是二太太呢?但他的结论至少说明一点,我的模仿成功了!

  我把目光移向周叔,却发现他仍旧怔怔地坐着发呆,面无表情,苍白如纸。

  这时,所有人与我一样,也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周叔身上。

  “老爷!您怎么啦?别吓着老婆子!”荣妈奇怪地晃了晃他的肩膀,而他却仍然木木地没有反应,好像全身失去了知觉,又仿佛沉浸在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里痴痴呆呆!

  这下大家可全都慌了神,水香榭前一片慌乱!

  尤其是我,原以为周叔听了琵琶曲后会欣喜若狂,会更加激起对我的爱恋,就像对他的二太太一样,谁知他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我突然意识到,二太太一定就是我母亲,我就是周叔的亲生女儿!周叔一定是被这个可怕的现实吓着了!

  我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拼命地摇晃着。

  “周叔!周叔!您醒醒─”

  悲凉的喊声划破金色的满月,变成了中秋节最后一个惊人的休止音符。

  十一(1)

  埋藏在我心里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我却为自己愚蠢的自私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因为,当我换上那套紫色裙衫,怀抱琵琶,盈盈地出现在如梦如幻的夜色阑珊之际,周玉成以为死去的二太太重又复活;而当我演奏完那首“龙凤呈祥”之后,周玉成方才如梦初醒。

  他明白了,十八年前的二太太虽然离开了他,却并未离开人间,她神秘地活了过来,而且还在苏州城里嫁了人,生了女儿,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延续在了女儿身上,而她的女儿正在他面前演绎着十八年前的她!

  由于过度兴奋,招致突发脑溢血,周玉成倒下了,他的左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又一次卧在床上重病不起。

  我的懊悔与自责可想而知!

  我知道,是我一手造成了这个悲剧的发生。

  如果我不与周汝佳较劲,不答应罗伯特的请求,周叔便不会知晓我会弹琵琶;如果那天我没有那么多的突发奇想,周叔也不可能中风瘫在床上。

  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必然呢?

  我只是与周叔一样明白了一个事实:当年的周家二太太并没有溺水而死,因为有“龙凤呈祥”的琵琶曲可以作证,有那只戴在我手上的金玉镯可以作证,那是落玉阁里的“玉牡丹”惟一一件最心爱的首饰。

  被郎中捡回一条命的周玉成,躺在床上整天不停地用含混不清的话语向我叙述着二太太“玉牡丹”的故事,永不倦怠。

  像龙凤椅的离奇故事一样,我和母亲在十八年前后奇怪地嫁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各有各的不同,可产生的爱情却同样地真挚。

  只是,这还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故事,因为周玉成的确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是让我最为感到万幸的事实!

  十八年前,“玉牡丹”奇迹般地从青楼走进了周家大院,成了同里镇上有名的周家二太太。周玉成只与二太太在龙凤椅上有过一次并不成功的鱼水之欢,“玉牡丹”便放弃了周玉成的爱情,不辞而别,神秘地溺死在同里湖里,周玉成只在湖边找到了她的一双绣花鞋和她写给他的一封遗书。

  信中写明了“玉牡丹”决定自尽的决心,却并没有道清她为何投湖的原因,只是说她来生再报答他的恩情,仅此而已。

  深爱着“玉牡丹”的周玉成,从此以后便一直怀念着他的二太太十八个春秋,直到在雨中的小巷中遇到了我,才使他重新获得了一种对爱的渴求,那份蕴藏在心底的销蚀剥落的爱情也重新找到了一片新的绿洲,最终嫁接成如今这一段匪夷所思的离奇姻缘。

  对于这样的谜底,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不敢再奢求母亲死而复活的真实历程,我怕自己在无意中会伤害更多的人,就像伤害了周家父子一样。我只能用我毕生的真情来完成母亲未了的心愿,报答周玉成把母亲救出苦海的恩情,让他的后半生永远笼罩在“玉牡丹”的爱情光环中。

  我想,天堂里的母亲会对她的女儿抱以衷心的微笑。

  周玉成瘫痪以后,周家的许多事务,诸如谈合作、决定投资等大事,不得不由周汝佳出面处理,尤其是上海的公司,以前周玉成还可以遥控指挥,现在单靠胡巍一个人自然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不久以后,周汝佳仍然返回了上海,同时与罗伯特见面洽谈下一步的合作事宜。

  周玉成虽然不太放心儿子的办事能力,却也无可奈何。而周汝佳看起来倒是信心十足,大有与他父亲一比高下的决心。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欣慰着周汝佳的变化。也许父亲的瘫痪让他觉醒,自己是周家惟一应该挑起重担的男人。

  周汝佳与艳艳之事一直悬而未决,我心里虽然牵挂着,却也不便再多过问,汝佳因为这桩婚事一直对我心存怨恨。而且,这次解开了我的身世之谜,周汝佳更是对我侧目相望,自小他的心里就对父亲娶一个青楼女子耿耿于怀,更何况我忽然成了二太太的亲生女儿呢?

  不过我想他这次返回上海,与艳艳之事或许出现转机也未为可知。

  我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呆在周叔身边悉心照料,让他最大限度地恢复得好一些,减轻自己心里对他的负疚。

  周叔整天躺在床上,免不了心情郁闷烦躁。

  每当此时,我总会弹奏琵琶给他解闷,尽可能让他放松心情。可听着听着,他的枕边就会潮湿一片,无尽的烦躁顷刻之间化为柔弱的悲情。我惊异地望着他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却不知怎样去抚平他心底的创伤!

  而且,他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我经常被他的这种眼神搞得不知所措。我只能尽量地对他保持着微笑,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他最亲的亲人。

  可是,我发现自己做得越好,周叔的脾气反而越大。

  我暗自思忖,他会不会又想念龙凤椅了?

  于是,我赶紧吩咐毕福把汝佳房里的椅子搬了过来。

  没想到,周叔看见龙凤椅后,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叶……叶子,我……我……我对不起你!”他的表情很痛苦,让我一下心酸得直想掉泪。

  “周叔,何出此言呢?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想得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有我在呢!”我抓紧他的手,传递着我的信心和力量。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就像我颤抖的一颗心。

  “不……不……我们……我们再也不能享受……龙凤椅的乐趣了!”说完,他摇晃着能动弹的右手,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不停地涌出。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此刻,除了安慰,还有更好的办法抚慰一个男人受损的自尊吗?

  “不要那么想,周叔,你会好的,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开心地生活,我们永远都不分离,难道你忘了吗,我还要为你生孩子呢!”看着周叔痛苦的眼泪,我的心止不住地一阵阵抽搐,但是我还必须强装笑颜,把自己的泪水咽进肚里。

  周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我又重新让毕福把龙凤椅搬了回去,我受不了周叔痛苦的眼神,况且激动的情绪也无益于他的康复。

  这一天,蓉芳和艳艳忽然从上海赶来,使我颇感意外。

  母女俩先来看了周叔,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还陪掉了几滴眼泪。

  周叔则面无表情地对她们挥了挥手,然后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我赶紧把她们带了出来。

  一路边走边想,蓉芳这次来大概又有什么麻烦事等着我了。

  果然不出所料,当我问起艳艳与汝佳的关系时,艳艳又哭成了一个小泪人。

  “怎么,汝佳还是对你不好吗?”

  “岂止是不好,夫妻俩从不呆在一间房,整天和罗伯特早出晚归的,我看啊,八成汝佳外面是有人了!”蓉芳在一旁气愤地说道。

  “蓉芳,没有影的事可不能胡说,他们也许在忙正经事。”

  “可是,我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这哪像夫妻嘛!表舅妈!求您得帮帮忙劝劝汝佳,他最听您的话了,我已经怀孕了,他可不能背着我在外面胡搞。”

  艳艳委屈地嘟着鲜红的嘴,跺着脚撒娇似的直摇晃着我。

  “什么,你又怀孕了?”

  话一出口,感觉有点不太好,但因为吃了上次的亏,我对艳艳的话表示怀疑。

  “可不是嘛!艳艳这次可是千真万确地得胎了,这可是新婚那天得的‘坐上喜’啊!你看,我把医院的诊断书也带来了!”说着,蓉芳迫不及待地从她随身挎的一只珠光闪闪的化妆包中拿出了一张纸,急急地翻开给我看。

  “表嫂,我想还得麻烦您劝劝汝佳,都快做父亲的人了,别总在外面花天酒地地胡闹。”

  听了蓉芳的话,我不禁为难了起来。

  “你们有所不知,自从上次那事后,汝佳把我也当成仇人一样了,我的话他哪里听得进去啊。”

  “这次可不同了,艳艳怀的可是你们周家的骨,周家人不能不管呀!”蓉芳把话像石弹子一样硬生生地抛给我,显得有点不太客气。

  “话是这么说,可……那好吧,我也只能试着劝劝他,但不能担保他会听我的话。”

  其实我自己心里真的一点底都没有,周汝佳并不会因为我的劝说而改变自己。但碍于蓉芳在女儿面前的面子,也设身处地为艳艳考虑,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母女俩要挟似的请求。

  当晚,我便安排她们住了下来。

  艳艳因为怀孕,显得更为娇气十足。虽然只怀了两个月,走起路来却双手叉着腰,慢吞吞地,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我看了不禁有点好笑,心想着比起小闰来,艳艳可是差远了。

  热心的荣妈却心甘情愿地伺候着这个小孕妇,连洗澡水都亲自给她放好。

  可不一会儿,隔壁的澡堂里便传来了艳艳不满的喊声:“荣妈!水凉啦!快给我提些热水来,我要是感冒了可不得了啊!”

  “哎!少,老婆子马上就来啦!”

  于是,荣妈磨蹭着小脚,以最快的频率起身赶紧提起了一壶热水。

  此时,我正和荣妈一起呆在下房,向她诉说着我自己的苦衷。荣妈爽快地让我放心,等少爷回来,她也会一起帮着劝劝少爷。

  一听艳艳这么使唤年迈的荣妈,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赶紧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水壶说道:“荣妈,还是我去吧,您歇会儿吧。”

  “太太,这怎么使得,还是我去吧。”

  “您就别和我争了,不然少又要喊了。“

  我的话音未落,澡堂里娇滴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荣妈,怎么还不来呀,快点啊!”

  我对荣妈笑了笑,便提着水壶转了一个弯,进了隔壁的澡堂。

  澡堂里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玫瑰花香,这是荣妈特意去后园为艳艳采摘的新鲜花瓣。老人家固执地认为孕妇长期用玫瑰花洗澡,将来生下的孩子也会像玫瑰一样娇艳芬芳。我只能暗自窃笑,却让艳艳大为受用。

  “表舅妈,怎么是您呀?真不好意思。”

  湿漉漉的艳艳,从水桶里赤裸着身子站了起来,往桶边靠了靠让我加热水。

  我看着艳艳沾着几片艳丽花瓣的胴体,扁平的腹部,却怎么也不像个孕妇的身材,倒有几分出水芙蓉的味道,不禁又笑了起来。

  艳艳倒是领会了我的笑意。

  “您笑什么呀,等过几个月我就会挺起肚子像个十足的孕妇啦!”她的言行举止里满是一份沉甸甸的自豪。

  我心想着等艳艳的肚子一鼓起来,也许挺在乎孩子的周汝佳不会不动心的,毕竟是他的骨。

  于是,我卷起了袖子,动作麻利地往桶里加了热水,用手试了下水温,刚好合适。

  “艳艳,这下行了,你继续洗吧。”说完,我便转身正欲离开,艳艳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啦艳艳,莫非还要表舅妈亲自给美人沐浴?”

  木桶里的艳艳却歪着脑袋,一副认真又纳闷的模样。

  “奇怪!表舅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镯子?”

  我被她问得一愣,随即便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不好看吗?”

  “真的很有趣,我也有这么一只与你一模一样的镯子,这种式样的金玉镯在上海可是不多见的。”艳艳晃着脑袋,拨弄着我手腕上的镯子,横看竖看。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记得毕福的父亲当初交给我这只镯子之时,曾说过这是我死去的父亲留下的。中秋节过后,我就一直没把它摘下来过。

  “艳艳,你的那只镯子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父亲给我的呀,听父亲说是我死去的阿婆传下来的,你的这只镯子呢?”

  “哦,是我有一次在镇上的古玩店里随意买来的。”我不动声色地对她说道,心里却变得乱七八糟。

  “那也许是巧合吧,说明艳艳与表舅妈有缘呗!”

  但愿这真的是一种巧合。

  可是,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从澡堂里出来,我提着空水壶,心情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母亲就告诉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已生病去世,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印象。

  那么,会不会母亲有什么难言之隐而对我说了假话?我的亲生父亲本没死?

  难道会是胡巍?本不可能!

  凭着蓉芳在家里的颐指气使和势利的格,也决不会容许胡巍在外面拈花惹草,况且胡巍懦弱胆小,对蓉芳逆来顺受,更不像是个寻花问柳之人。那么,为什么我和艳艳会各有一只相同的手镯呢?

  去世的母亲为什么留给我这么多的谜呢?这些谜,像一个个诡秘的影子一般纷至沓来,紧紧追随着,躲不开,却又不着,让我恐惧,令我窒息。

  我忽然变得无所适从。

  与世无争的我,只想平静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份热烈的爱情已经足够。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阡陌纵横的恩恩怨怨缠绕着我,时时扼紧着我的咽喉,让我亲眼目睹了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悲喜,难道这就是生活吗?

  但是,我又无法不面对生活,生活总要继续。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怎样的悲喜等待着我呢?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累,总想变回童年时代的自己,再次重温无忌的岁月。

  每次看着周叔那孤独无助的眼神,我总会心里发慌,生怕某一天醒来,他已离我而去,我又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呢?因为没有父爱,我寻找到了一份父爱般的感情,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周叔那样,把他心底间最温柔最执著的感情奉献给我,让我在感动之余,领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爱的真正诠释。尽管现在有着某种缺憾,但我想我不会后悔,我一定要帮助他走出困境!

  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去探究我的亲生父亲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决定不再寻找答案。

  十二(1)

  送走了千叮嘱万关照的蓉芳母女俩,我站在周家大门前,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包车不由苦笑了一下,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可笑荒谬的事情。

  汝佳与艳艳的婚事好像是个游戏,是个荒唐的玩笑,而我,却身不由己地成了夹在这个玩笑里的一块任人宰割的刀俎上的鱼!如今,假戏又变成了真戏,周汝佳对艳艳的感情是否也会由假变真呢?

  我似乎只能从中品出渺茫的味道。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周汝佳一旦知道艳艳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我想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原谅艳艳以前的无知吗?他还会对我抱着那么深的成见吗?

  我想,等他回来,是应该心平气和地与他谈一次,消除误会,让这个多事之秋的周家能有一些新气象。

  我把艳艳真实怀孕的喜讯告诉了周叔,让他欣慰地看到周家已经后继有人了。可周叔并未显得有多么高兴,仍然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瞪着雕花房梁上一排列齐整的木椽子,一脸的愁云惨雾。

  倒是毕福的父亲毕显贵的到来,让他终日定定直直的眼珠转动了起来,脸上也展出了久未见到的笑容。尽管只是一刹那,却让我感到很是欣慰。

  毕伯是听了毕福回家的叙述,才强撑起自己虚弱的病体,在已经大腹便便的小闰的搀扶下,来到了他熟悉了一辈子的周家。

  毕伯尽管身体虚弱,神却看上去还不错。我想,这得归功于小闰对公公的心照顾。而且,毕家和睦融融,又即将添丁加口,这也许是让毕伯心情舒畅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但愿毕伯的好心情能感染病中的周叔,让他也能乐观地面对目前暂时的不幸。

  我把毕伯送到了周叔的病榻前,让久未见面的主仆能好好地说会儿话,便亲热地挽起小闰的胳膊走了出来。

  快做母亲的小闰,可能是从小做惯家务的缘故,看上去身体非常健朗,动作依然麻利,一点都没有艳艳那么娇娇弱弱的矫情,让我打心眼儿里佩服,觉得毕福实在是个有福之人。

  闻讯而来的荣妈,半路从斜旁的陪弄里杀了出来,又热乎乎地凑起了热闹。

  “小闰啊,也不来看看老婆子,想死我了!”

  “妈,我们正想去看您哪!”小闰见了荣妈,也是止不住的满脸喜悦。

  荣妈眯着双眼,前前后后地不住打量着小闰。

  “小闰啊,当初我把你领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居然自己要做母亲了,真是把我老婆子乐坏了。”

  小闰甜甜地握着老人干枯的手,说道:“妈,我的命是您捡来的,等孩子出生后,我一定让他孝敬您。”

  “好,好,看来老婆子没有白疼你!”荣妈边说边乐呵呵地细细盯着小闰的肚子转个不停,好像她能看见小闰腹中的胎儿似的。

  “喔哟哟!我看见小囡在动了,是不是啊,小闰?”

  “最近一直动得厉害,好像老在肚子里拳打脚踢的。”

  小闰的脸上荡漾着为人母的喜悦。

  “那一定像毕福一样,是个胖小子喽!哈哈哈!”荣妈直乐得合不拢嘴。

  看着她们的快乐,我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忧愁,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像小闰一样,幸福地绽放着母的自豪呢?

  这时,毕福手拿一叠厚厚的账簿,正好从外面收账回来。见了我们三个嘻嘻哈哈地在一起,不觉一愣。

  “你怎么来了,腆着肚子还到处乱跑!”毕福当着我的面责怪着小闰,他的语气里更多掺杂着一种浓浓的关心。

  “公公要过来看看老爷,我就带他来了。”小闰见了毕福,说起话来低低柔柔,却还是一种姑娘般的羞涩,让我不由得从心底羡慕起这对恩恩爱爱的夫妻。

  我所想要的,不就是这种平凡温馨的生活吗?为什么同样是女人,我和小闰的处境却是那样的南辕北辙!

  一阵无奈的愁绪又慢慢地笼罩着我。

  “那我这就去看看父亲。”说完,毕福便离开了我们,往内宅的北院走去。

  我静静地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的荣妈,围着小闰,说东道西地闲扯着家长里短。

  我吩咐荣妈去厨房煲了一瓦罐**汤,拿了些**头米、红枣、银耳等滋补品让小闰带回去,直把小闰感动得对我谢个不停。

  没过多久,毕福又折了回来,对我说道:“太太,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哎,我就去!”

  于是,我客气地请小闰留下吃了晚饭再走,然后匆匆地跨出前厅,望了一眼门口的毕福,发现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有点异样。

  等我一步跨进卧房之时,却看见周叔和毕伯两人都是泪眼汪汪,好像刚发生了什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周叔见我进来,便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而一边的毕伯,却显得心事重重。

  凭直觉,他们好像有什么沉重的话要对我交代。

  我猛然意识到,会不会是关于母亲的事?毕伯从小看着我长大,一直与母亲来往密切,而且他又在周家当差,母亲郑重其事地把镯子交给他收藏,他一定是知情人!

  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这点呢?

  此时,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心也“咚咚”地跳个不停,脑子里只听见一阵阵血流撞击的回音。我发现自己越是下定决心摆脱影,可偏偏影总是如影随形,接踵而至。

  苦命的母亲留给我的,到底是一个怎样悲惨的故事呢?

  我木讷地呆坐在周叔床前,好像一个等待老天爷宣判的罪人。

  “叶子啊,本来这都是些陈年往事,你母亲再三关照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信守诺言,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你的身世秘密,包括老爷在内。”

  说着,毕伯朝周叔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周叔用眼神示意毕伯接着往下说。

  “可是,既然你已经嫁给了老爷,知道了你母亲就是周家二太太,我想,我还是把接下来的故事续上,因为你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会饶恕我的罪过吧!”

  此时,我的眼泪随着毕伯沉重的话语缓缓地涌出。

  可怜的母亲含辛茹苦地一手把我养大,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付出了多少代价,她只是希望她的女儿不要像她那样坎坷地活在世上。回想起母亲临终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忽然顿悟了母亲把我许配给毕福的用心良苦,她多么想让我获得一份平凡安宁的幸福!拥有一份人世间最朴素的快乐!

  可是,冥冥的天意却让我为了一份执著的爱情再次走进同里的周家,于无形中完成了母亲未了的心愿,这真的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不幸呢?

  十八年前,当“玉牡丹”在周老爷的帮助下,幡然走出桃红柳绿的落玉阁,满怀热望决定重新开始她新的人生旅程时,她却恐惧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是一个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沉重的事实,她必须得为这个事实承担后果。

  刚嫁进周家的“玉牡丹”有了身孕!

  这是在落玉阁时,“玉牡丹”错把终身托付给了一个负心郎,而负心郎却一去不回,杳无音信。这是一个连落玉阁里的老鸨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负心郎不是达官显贵,只是一个云游四方,靠卖画为生的青年,而当时的“玉牡丹”看中的就是他的才气。

  他们邂逅在同里镇的七子山上。

  这一天,青年背着他的画夹,来到七子山上写生。连绵的七子山上,苍松翠柏,野花怒放,甚为幽静。只有林间的鸟儿在不知疲倦地纵情欢唱,给这青山碧野带来了无限盎然的生机。青年俯瞰着脚下碧波荡漾的同里湖,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他开始支起了画架,拿起画笔,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大自然的美景尽收笔下。

  正当他潜心沉浸在自己肆意挥洒的想像空间里纵情跳跃时,他却从林间婉转的鸟鸣声中听到了一声嘤嘤的哭泣。这哭声虽不是很大,却拨动了他的心弦。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循着若隐若现的哭声,拨开郁郁葱葱的草丛,在这片起伏不断的丘陵另一侧,胡巍看到了两个女子。站着的一个一副丫环的打扮,而跪在一座坟前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在焚香叩拜。窈窕的身段不住地瑟瑟颤抖,看来正是这个女子发出了悲恸的哭泣。

  不一会儿,女子焚烧完了一堆锡箔纸,在丫环的搀扶下盈盈起身,拭去香泪。树丛中的胡巍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这是一个穿着极为朴素端庄的女孩子,长着一副沉鱼落雁的姣好容貌。她的眉宇间隐含着一股幽怨与清傲,仿佛有无尽的悲苦无法与人诉说。在这樟叶蔽日的山林间,这个女子的形象显得如此肃穆神秘,令青年顿时起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柔情。

  他回去迅速地收拾起画夹,鬼使神差地一路暗暗尾随着那两个女孩,来到了同里镇上。

  这个令青年心动的女孩,正是同里镇落玉阁里的“玉牡丹”。

  青年一路跟着那两个女子穿街过巷,惊异地发现她们俩竟然坦然自若地遁入了同里镇有名的妓院—落玉阁。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清丽秀雅的女子,怎么会与落玉阁有关联呢?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更想了解这个女子的底细。

  很快地,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

  那天晚上,他终于在莺歌燕舞的落玉阁里再次看到了那个山林间遇到的女子。

  与所有的嫖客们看到“玉牡丹”时的感觉一样,他被她惊人的美艳和绝佳的琴技深深折服。

  于是,他便陡然拥有了一份宁为玉碎的热情。

  从此以后,落玉阁里经常出现一个面容瘦削神态俊美的男子,为博得与“玉牡丹”的千金一刻作着不懈的努力。

  而“玉牡丹”也在众多的客人中一眼看出了这个年轻画家的与众不同,这个对她如痴如醉的年轻人显然比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客更令她耳目一新。他的才气令她折服,每当他卖出一张画后,满心欢喜地跨进落玉阁,与她相会在绿意浓情的夜晚时,她总能从他对诗词歌赋的解析里捕捉到流淌着的脉脉温情,尤其是他那清丽婉转的笛声,更使她忘却自己身处娼门的困境,悠悠地陶醉在儿女情长的意境里流连忘返。应该说,他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如此纯洁,如此宁静,一点都没有世俗的污秽与肮脏。

  两颗年轻的心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而渐起波澜,两人一起陷入了恋爱的甜蜜里乐陶陶。

  青年决心把“玉牡丹”救出火坑。

  可是,要想赎出落玉阁里的当红名妓,没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钱简直是异想天开!

  青年决定外出筹钱,他向愁眉不展的“玉牡丹”发誓,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定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留在身边,否则他便誓不为人,死不瞑目。

  “玉牡丹”用香手堵住了他的毒誓,她相信他的爱人,相信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临行前,在一个清风朗月的夜晚,伴随着落玉阁里不绝于耳的丝竹弦乐的和音,“玉牡丹”不顾危险瞒着老鸨把自己奉献给了这个穷困潦倒的青年画家,作为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回答。

  触着像丝绸一般柔滑香酥的胴体,青年不敢相信这个美轮美奂的尤物已经属于他,她成了他心中永远的女神。

  他交给了“玉牡丹”一只金玉镯,嘱咐她安心地等他一个月,他们俩比翼双飞的幸福日子指日可待。

  从此以后,痴心的“玉牡丹”望穿秋水,她的情郎却如飞鹤远行,一去不回,昙花一现的爱情便也化做了一腔幽怨的长叹,惟有身边的那只金玉镯,证明着自己曾有过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玉牡丹”不怪负心郎,她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直到遇见周玉成,她的心中再次升腾起跳出火坑的热望,而这一次,她奇迹般地成功了,成了周家二太太。只是,她对周玉成心存的,更多的是一份感激。

  而痴迷着“玉牡丹”的周玉成浑然不知她不久之前曾有过的那一段恋情,“玉牡丹”几次三番欲开口告诉周老爷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却几次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下,她不忍心伤害对她一往情深的恩人,她只能把负心人对她的伤害埋在了心底。

  惟一让周玉成迷惑不解的是,“玉牡丹”经常会对着手上的那只金玉镯黯然失神,泪流涟涟。

  为了报答周玉成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也为了排遣内心的恐惧,二太太只能收藏起自己的不幸和泪水,一遍又一遍地为他弹奏着欢快的“龙凤呈祥”,让喜悦滋润爱情,让欢笑扫除霾。

  可是,周玉成对她的爱越深,越激起她内心无比的痛苦。这种幸福与痛苦的相互啃噬,把二太太折磨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龙凤椅上的羽毛没有飘落,使二太太认定自己终生成不了周家人。而周玉成又那么执著地依恋着龙凤椅,在还未满一个月的时间里,便不顾周家祖上传下的规矩,与她在龙凤椅上有过一次缠绵,可想而知周老爷对她的热爱和仰慕已经超过了一切。周老爷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过希望能与她在龙凤椅上生很多的孩子,这促使她更觉得自己有愧于周老爷,有愧于周家的列祖列宗。

  而且,当时只有五岁的周汝佳,把这个父亲新娶回家的二娘当成了眼中钉。纵然二太太如何想方设法地亲近他,最终得到的不是小汝佳的白眼,就是他无礼的唾沫,这让二太太心怀绝望,断掉了与孩子重新亲和的念头。

  这种种的原因和遗憾,最终使二太太想到了放弃。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真相大白。到那时,自己有何颜面面对老爷惊怒的责问?又有何理由继续呆在周家,承受着无数双眼睛蔑视的谴责呢?一想到这些,她就变得无地自容,浑身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于是,她决定破釜沉舟,让自己永远消失,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快乐与温情一起统统埋葬!

  这样,二太太便毅然决然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伤心地抛弃了她酣然熟睡中的爱人,留下了一封绝笔,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周家,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可是,当时凄凄切切的二太太并不知道,一个人影正尾随着她一起走出了周家,这个人就是当时的周家总管毕显贵。

  毕显贵那天晚上正好与我看到的毕福一样,正在周家的院子里祭拜龙凤椅。

  虽然龙椅与凤椅在毕显贵的父辈之时已经合二为一,但毕家人仍保持着毕家流传下来的一个传统惯例。每年的中秋前夕,也就是那对青年男女为爱情双双殉情的祭日,毕家人总会遥望星空,让祖先保佑后世的周毕两家永远太平吉祥。

  所以,刚祭拜完龙凤椅的毕显贵,忽然看见从中庭的侧门晃出去一个人影,看着好像是新过门的二太太。

  毕显贵心里疑窦顿生,这么晚了,二太太会去哪里呢?本能迫使毕显贵起了跟踪的念头,二太太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他悄悄地跟在万念俱灰、跌跌撞撞的二太太身后,一路穿街过巷,一直跟到了同里湖边。

  夜晚的同里湖,波浪翻滚,强劲的夜风把湖边的芦苇荡吹得飒飒直摆,像一个个直立的鬼影一般摇摇晃晃。

  毕显贵心头顿时掠起一阵不祥的预兆。

  “不好!”他脱口一声大喊,急忙一路狂奔,奋起直追已然到达河堤边的二太太!

  可是已经太晚了,二太太没有在同里湖边做短暂的停留,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湖里,像一片轻飘的树叶般顿时随着涛涛的波浪卷向深不可测的远方,不见了踪影。

  匆匆赶到河堤边的毕显贵,顾不得夜的漆黑和湖水的汹涌,脑子里什么也没考虑,紧跟着后脚也跃进了湖中。

  万幸的是,从小在同里湖边长大的毕显贵非常熟识水和周围的地形。尽管是浪高水急,毕显贵在湖中小心地绕过丛生的水草和芦苇,经历了几个来回的索,在力气即将用完之时,还是及时地把已经奄奄一息的二太太拖上了河堤。

  二太太吐出几口呛水,一口气回了过来。她悠悠地苏醒,发现自己仍然活着,却并没有感激毕显贵的救命之恩,还是一番寻死觅活的折腾,哭着喊着只求一死了之,任凭毕显贵再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

  毕显贵急得慌了手脚,他明白二太太一定是有什么巨大的难言之痛,才会如此下定决心自寻短见。情急之中,他一下长跪在二太太面前不起,求她不看在周老爷对她的恩情份上,也得看在生她养她的父母份上,求她千万千万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二太太眼见毕显贵一番发自肺腑的虔诚劝慰,想到自己即将为人母的事实,幡然猛醒!

  是啊,她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她有什么权利剥夺自己腹中胎儿的生命,让她与自己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呢?她还没有来得及睁眼看一下这个五彩斑斓的人世,就被自己的母亲扼杀,难道就为了自己狭隘的痛苦吗?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人,周老爷是,眼前的毕管家也是,她犯得着为了一个负心汉就此葬送母女俩人的命,还要欠上两位救命恩人一辈子的情吗?

  她一下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哭闹,默默地望着眼前一波又一波滚滚翻卷的湖水不知所措。

  毕显贵眼见二太太犹豫不决,便使出浑身解数乘机对她进行耐心的开导和劝说。二太太知道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断断续续地向他道明了因何不顾老爷的恩情而自寻短见的原因。

  毕显贵救人救到底,眼见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已无心眷恋周家,同时又要给她腹中的孩子一个生的权利,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就是让二太太忍辱负重,必须生下腹中的孩子,然后隐姓埋名,重新生活,对外人只说孩子的父亲已经去世。这样既挽救了母女俩,又让她们脱离过去的痛苦,开始新的人生。

  心中已升腾起求生欲望的二太太,坐在同里湖边思前想后着毕显贵的主意,最终觉得也惟有如此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可能。

  于是,二太太在同里湖边留下了自己的一双绣花鞋,对外界造成一种溺水而死的假象,下狠心毅然断绝了周老爷对她的所有幻想,然后在毕显贵的帮助下,离开同里镇,在苏州城里开始了自己又一次投胎换骨的新生活。

  就这样,周家二太太永远地溺死在了同里湖里,因为在湖边有她的一双绣花鞋为证。而从同里湖里走出的,却是苏州城里一个新落户的年轻绣娘,一个总是孤身一人牵着一个女孩子、在落日余晖中怀抱琵琶嘤嘤弹唱的神秘少妇。

  这是母亲与毕显贵之间的秘密,是一个恩人与被救人之间达成的永久诺言。为了报恩,在我七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做主把我许配给了毕显贵只有三岁的儿子毕福。

  蒙在鼓里的周老爷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花重金从落玉阁赎出的美人已不知去向,只给他留下了一封带着她温热体香的绝笔书信,顿时魂不附体、万念俱灰!

  他不明白这个温婉贤淑的女人怎么会不顾他对她情深似海的爱情去选择死亡,更不知晓在她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促使她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他还没有真正完全地得到她,他还没有在周家的龙凤椅上真正品尝过爱的甜蜜,这是他朝思暮想了多少个日子、在脑海里曾现过多少回激情画面的期盼!

  难道那次在龙凤椅上的不成功经历使她伤心绝望了吗?要知道,面对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子,他是因为太想在她面前留下完美的记忆而造成了一次偶然的过失啊,她何至于不再给他第二次做丈夫的机会便悄然永远地离他而去了呢?

  二太太的死无疑给他复苏的情感与心灵造成了极大的挫伤,他再也不相信爱情,再也不愿去轻易尝试婚姻,他的心里永远存在着一个无法打开的结,这是一个死结。

  毕显贵把他的主人带到了同里湖边。

  周玉成面对着同里湖细波翻卷的湖水,整整伤心欲绝了三天三夜。美丽贤淑的二太太果真会背信弃义地放弃他们缠绵的爱情,弃他而去吗?他们的爱情正在冉冉升起,像朝阳,更像清晨吐露着芬芳的花蕊,令人振奋,使人陶醉。可是,为什么朝阳被黑夜吞噬,花蕊被狂风吹折?难道爱情就这样随着川流不息的湖水付之东流了吗?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出现那一次与二太太在龙凤椅上的情景,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韵味独特的光芒,那是他从未听说过更从未见过的完美天使,像一件高贵的瓷器,更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他还没来得及欣赏,还没来得及把他所有的感情兑现成幸福的人生,便已然变成了一片孤独、迷惘的云雾,不知所归。

  最终,悲伤落寞的周老爷只能承认他的二太太已经不明不白地溺死,永远地长眠在同里湖里,他在湖边为她立了一块墓碑,用以寄托他对二太太无尽的哀思。

  惟一可以让他回味的,除了绝望的相思,只有二太太遗留下来的那件她亲自为自己缝制的龙凤嫁衣,那是“玉牡丹”成为二太太的象征;还有周玉成为二太太所画的那幅坐在凤椅上怀抱琵琶的美人肖像。这是他这辈子最为珍贵的宝物,他把这两件信物连同他的一颗心一起锁在了揽胜阁里的秘密木盒里,成为他一种永久的纪念。

  从此以后,周玉成便将他的这段伤心的不了情尘封了十八年。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一并寄托在龙凤椅上,惟有它们才会忠心耿耿地与他相濡以沫,陪伴他走完坎坷的人生。

  人算不如天算。雨巷中的邂逅,像在周玉成失去二太太后十八年的平静生活中投进了一块美丽的翠玉,激活了他对已故二太太的思念,这是无法遏制的,以至于他不顾与我之间的年龄差距,毫不犹豫地娶了我。因为他相信,他可以给我毕生的幸福,而他也终于得到了一份比二太太更加纯粹、更加完美的情感。

  当我决定嫁给周玉成的时候起,毕显贵明白了,叶家与周家的缘分并没有了结,这是天意。

  这个惟一的知情人为了永久兑现自己与二太太之间的承诺,没有把内情告知任何人,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二太太的女儿,祈祷着龙凤椅保佑他的老爷再次重拾失而复得的爱情。

  但是,这段秘密终于还是在十八年后的今天被重新掀起。它带给我的,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是一种不堪回首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