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作者:文心阁主人      更新:2021-11-28 07:38      字数:21568
  七(1)

  周叔直接把我抱到了龙凤椅上,我们又经历了一次龙飞凤舞的身心交融,那真的是一次很久没有再现的激情。

  身下的龙凤椅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各种暗藏的机关相继跃出,或伸展两翼高翘,或吐尽舌蕊平铺,仿佛在暗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也随着龙凤椅展示的各种姿态随形附和,变幻着我们的动作,眼花缭乱,妙趣横生,给我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与回味。

  激荡的爱让我变得更加妩媚,红晕一直盘旋在我娇嫩的小脸上,周叔满意地领略着一个被爱情炙烤得痴痴迷迷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灵魂出窍般的高潮和尖叫,男人的那种自豪感便也发挥到了极致的巅峰。

  自从周汝佳回国之后,我和周叔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彻底地放松自己的身心了,我们又找回了那种如胶似漆的感觉。

  但近来毕福的鬼鬼祟祟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也很不塌实。我总觉得自己的身后忽然多了一双眼睛。无论我在与荣妈闲聊,还是在后园赏荷,亦或在自己房里绣花,那双眼睛总在有意无意地窥视着我,以至于和周叔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变得心不在焉。

  我找不到理由,也无法证实他的存在,可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我曾对周叔提起过这种感觉,但他认为这是我的胡乱臆想。

  自从毕福接任总管后,很快便胜任了这项工作,让周叔感到非常满意。我奇怪一向憨愚的毕福,怎么一下子变得像他父亲一样明了起来,难道男人成家以后真的还会再次长大,走向成熟?

  这么一想,我便催促着周叔尽快把汝佳与艳艳的婚事确定下来,也好让我对蓉芳有个交代,更在于可以使周汝佳尽快成熟懂事起来,分担一些父亲的辛苦,同时少一份对我的纠缠,让他彻底灭绝对我的幻想。

  周叔只得拍了一份电报,让上海的儿子回一趟家。

  没想到这次回来,父子俩又大吵了一架,我的担心变成了事实。

  周汝佳本无意娶艳艳为妻,理由很简单,他要像父亲那样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艳艳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梦中情人。

  “那你所谓的梦中情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周玉成睨视着儿子没好气地问道,显然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快要上蹿下跳了。

  周汝佳直言不讳地脱口说道:“像小妈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周叔突然像旋风一样毫不客气地对着儿子一掌扇了过去。

  “混账东西!别以为我会再次纵容你的无礼!”

  周叔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脸涨成了紫色,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不要再叫我父亲!”

  说完,他没等周汝佳反击,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前厅,直奔后宅而去。

  站在一边的我,眼见这样的情形,也同时陷入了绝望。

  “汝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父亲说话?!他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你在国外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都白费了吗?”

  周汝佳着自己被打的脸,气急败坏地回敬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他可以忘记我母亲,不顾一切地娶一个妓女做我的二娘,我有什么不可以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呢?”

  “什么,妓女?”

  这下我又懵了,难道周玉成朝思暮想的二太太会是一个妓女?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等你真正了解了我父亲,你就会离开他的。相信我的话吧,叶子,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为什么就这样执迷不悟呢?”

  “住口!亏你说得出来,我是你父亲的妻房,你不尊重我,也该尊重生你养你的父亲,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由于激动,脸也涨得通红,真不明白他这样胡搅蛮缠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的一片好心付之东流不说,还惹得父子间反目成仇,一阵强烈的委屈使我差点落下了眼泪。

  我急忙撇下仍旧一脸不服气的周汝佳,提裙快步离开了前厅。

  走到中庭时,迎面遇上了毕福。

  “太太,您怎么啦,是谁惹您生气啦?”他的表情很急切,大有一种打抱不平的气势。

  “哦,没什么,只是眼里吹进了沙子。”我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赶紧抽出一块丝帕假装揉了一下双眼。

  “刚才我看见老爷气呼呼地出去了,是不是汝佳少爷又让你们心烦了?”

  毕福紧追不放。

  “只是为了少爷的婚事,老爷与他争执了几句,过两天就没事了。”

  “这就好,我只是担心您别受了委屈。”

  “谢谢,我真的没事。”

  看着毕福狐疑地走远,我的心里总有点怪怪的感觉。

  周玉成没有食言,他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周汝佳不闻不问,做出了一种断绝父子关系的姿态,周家上下只有荣妈仍对少爷百般呵护,老人家对小辈总是那么面慈心善,宽容为怀,令我由衷地钦佩。

  更为糟糕的是,周叔对我也变得冷淡了起来,好像是我挑起了这次与儿子不愉快的争端!

  我的心里委屈之极,却无力改变已经既成的事实。

  周叔终日带着毕福,两个人形影不离地一头扎在了周家庞大的生意堆中。

  我认真地写了一封信告诉了上海的蓉芳,明确告知他们周汝佳不愿成婚的事实。信寄出去了十天,却一直没有上海方面的回音。

  这样,我便在心里发誓,再也不管周汝佳的婚事,免得落一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这天,百无聊赖的我,在房内绣了一会儿花,却发现所有的针脚都歪歪扭扭,全无章法。我清楚自己这些天由于周叔对我的若即若离,致使我一直心绪不宁,我却没有任何能让他快乐起来的办法。

  于是,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绣绷,一个人踽踽独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后园。

  天气阳阳,就像我此时的心情一样飘忽不定。

  我沿着石级,缓步登上了嶙峋的假山,来到了位于假山之巅一座四角飞翘的水云亭。登亭上,顿时凉风习习,飘飘欲仙。朝下望去,一池碧水,像一块镶嵌在后园美景之中的翠玉一般晶莹碧透。池边那一隅田田粉粉的荷莲,虽已露出残破的翠叶,却还兀自婷婷地伫立着,给这盎然的秋意平添了一份动人的美感。池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太湖石拔水而出,玲珑万千。

  置身于如此美轮美奂的江南园林之中,我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所有的忧愁暂时搁在了脑后。我想,周家的祖辈们花了怎样的心血才建成了这座花园呢?真的得感谢周叔,让我领略了常人无法企及的人间美景。

  忽然,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凉凉的秋雨打在我略施淡妆的脸上,沁人肺腑,甚为惬意。

  沐浴着滋润的小雨,我缓步走下了假山叠嶂的水云亭,往左经过一座平卧水面的三曲桥,却发现了在水涯山坞边,有一所花树掩映下的琴房。

  好奇的我,推开了纹饰着各种戏文图案的雕花落地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纷呈的乐器世界。

  钢琴、古筝、琵琶和翠笛等中西式乐器分不同的区域陈列在房间里,使得这所琴房犹如杂家荟萃,熠熠生辉,体现着主人附庸风雅的豪情。这些乐器显然已经久未被人拨弄,显得有点孤单,但却被仆人们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轻轻地提裙跨进琴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一把乌红锃亮的红木琵琶上。

  我把它轻轻地从桌上拿了下来,这是我最熟悉的乐器。

  自小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我对琵琶的轮指、弹挑、推拉等技法至今耳熟能详。

  此时的我,忽然间来了兴致,急切地想释放一下这些天来涌动在心里的委屈与不快。

  于是,面对着近处东墙下几丛翠翠动人的幽篁,聆听着秋风细雨簇拥下竹叶敲窗的“沙沙”声响,我怡然自得地焚起了烛香,在午后一片安然的宁静中,起了沉甸甸的琵琶,校正了一下弦音,弹起了那首母亲生前最为喜爱的、饱蘸着激情与喜悦的“龙凤呈祥”。

  渐渐地,如痴如狂的音符一个又一个地从我的纤纤玉指下滑落而出,就像我体内的血一般奔流不止。我仿佛忘记了一切,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孩提时代,重新变回了那个总绕膝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琴声穿过周家花园烟雨迷蒙的上空,声声不息地缭绕在周家大院里。

  当最后一个音符随着我右手轮指戛然而止时,我内心的激动却仍未平息,清脆的挑弦声仍旧余音袅袅地回旋于四壁之间,挥之不去。

  突然,我眼睛的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人影站在了门外,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我条件反地“啊”地惊叫了一声,手中的琵琶被我突然的失力掉在了青砖地上,发出了一声如泣如诉的哀叹!

  我惶然地低头一看,两丝质弦已被突然的失重而震断,正抖抖索索地望着它同样惊魂未定的主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

  “是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胆怯而又颤抖。

  那个影子却仍然无声无息,好像一个鬼魅一般岿然不动。

  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缜密的小疙瘩。

  踯躅地跨过了躺在地上的琵琶,蹑手蹑脚地移至窗门前,扶住窗框,我慢慢地探出半个身子往外一瞧,却不由得重重缓了一口气。

  “荣妈!您怎么啦?也不回个声,真把我吓死了!”

  荣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倒好像是被吓坏了。

  “太太,原来是您呀!可真把老婆子吓着了,我还以为是二太太的幽灵在弹琴呢!”荣妈一边拍着自己的口,一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荣妈的话让我吃惊不小。

  “怎么?二太太也会弹这首‘龙凤呈祥’吗?”

  “哎哟,可不是嘛!周家人谁不知道,二太太虽然在周家时间不长,却整天都要到这里来弹琵琶,每次都弹这首曲子,耳朵里都快生茧子啦!”

  原来如此!

  难怪周叔对我情有独钟,看来我的许多方面的确与死去的二太太极为相似!

  但是,我的脑海里搜集的所有关于二太太的信息,却怎么也无法与一个青楼女子联系在一起。

  也许眼前的荣妈可以为我解开这个谜。

  于是,我缠着荣妈,从老人家口里得到了一个关于二太太的完整形象。

  果不其然,正像周汝佳说的那样,周玉成的二太太在未嫁入周家之前,的确是同里镇上落玉阁里的当红名妓“玉牡丹”。

  只是,“玉牡丹”出身寒门,长得如花似玉,父母相继过世,无依无靠之际,被落玉阁老鸨看中,悉心培养成一名诗文并茂、琴棋书画无一不的青楼艺妓。

  “玉牡丹”心高志远,虽人在娼门,却从来只卖艺不卖身。她的姿色与绝佳技艺惊动了四野的猎艳豪绅,一时间,落玉阁门庭若雀,这让老鸨喜得合不拢嘴。不过,老鸨深知她的孤傲,暗地里一直盘算着为她找一个出得起大价钱的主顾。

  一天晚上,年轻的周玉成被几个生意上的客户强行拖到了落玉阁。

  桃红柳绿的艳门里,兴奋的嫖客们正望眼欲穿地一起争睹落玉阁当红名妓的风采。

  “玉牡丹”一袭艳丽的紫色衫裙,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紫色的绸缎在灯影下泛着幽幽的冷光,裙摆处绣着一朵盛开的白牡丹,与她凝脂一样的肤色相得益彰,惊艳中透着一股非凡的冰清玉洁,直把许多慕名而来的嫖客看得一片嘘声四起。

  台上的美人好像如入无人之地一般,优雅地倚凳而坐,从容不迫地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琵琶姿势,在一片污浊的沆瀣之气中,玉指轻挑了一下丝弦,顿时,场下的躁动平息下来。

  只听嘈嘈切切的琵琶弦音,伴着一腔幽怨,把一首“昭君怨”的琵琶曲演绎得淋漓尽致,博得了所有人的喝彩。

  台下的周玉成惊呆了,为她的娴熟技艺,更为她玉指间流淌出的一种心碎的美丽与哀伤。在落玉阁这种三教九流的混杂之地,竟然也有如此清丽娟秀而又技艺超群的女子,这实在令他大惑不解。

  从此以后,周玉成成了落玉阁里的常客。

  “玉牡丹”的琵琶把他带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让他饱尝了中国古老乐器的丰沛神韵。而她的弹词唱腔,又蕴含着一种江南水乡女子的妩媚诱人,如流水般明丽透彻的独特魅力,更勾起了他柔情百转的飞扬思绪,久难平静。

  他在与“玉牡丹”的不断接触中,发现了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和她对世俗的一种不屑一顾的孤傲,这是一个身处红门的女子难能可贵的美德。这让周玉成心里下了某种决心,他决定拯救这个品位不俗的女子,他觉得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混迹于这种污秽不堪的场所,去赢得那些蝇营狗苟的男人们的垂青。

  同时,已经丧妻五年的周玉成,也是为了满足自己蕴藏很久,又重新泛起的一丝情愁,这个女子实在有太多的温情,荡涤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灵。

  周玉成对玉牡丹的这种痴迷并没有逃脱落玉阁老鸨鸷锐利的双眼。结果,老鸨开出了一个落玉阁有史以来的最高天价,而周玉成却毫不犹豫地赎回了“玉牡丹”的卖身契约,将她娶回了周家,成了周老爷的二太太。

  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娶过门不久的二太太享受不了这份荣华富贵,离奇地溺水而亡,成了周老爷心中永远的痛。

  所以,同里镇上一直流传着周玉成克妻的说法,原因是周家祖传的龙凤椅是一对活宝,娶进门的女子的命运都掌握在它们手中。

  而周老爷从此以后也就断绝了再次娶妻的念头。

  可是,十多年以后,爱情再一次垂青周玉成,一个名叫“叶子”的绣花女,不信同里镇上关于周家的邪说,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周家,成了周玉成的三太太。

  在荣妈长长的叙述里,总是夹杂着太多的叹息。

  “唉─我们家老爷的命可真的是苦啊!太太啊,老爷的脾气是固执了些,您可得多为老爷着想。您长得虽然挺像二太太,可千万不能像她那样,遇事要想开一点,有什么委屈向老婆子多讲讲,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啊?”

  “荣妈,我不会的,我心里早把您当亲娘一样看待了,放心吧,我会体贴老爷的。”

  “这就好!赶紧与老爷生个孩子吧,让周家也和别人家里一样热闹热闹!”

  “荣妈,看您扯哪儿去了!”

  一提到要与周叔生个孩子,我又满脸飞红,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夙愿,荣妈虽老,心里可比谁都亮堂。

  我不好意思地反身关上琴房的落地长窗,挽着荣妈一起往前宅而去。

  一路上,一个丫环交给了我一封电报。

  拆开一看,我却不由得犯了难。

  电报是上海的蓉芳拍来的,只一行字,让我火速去一趟上海,但没有写明具体原因。

  我心里琢磨着没准是为了汝佳与艳艳的婚事。

  可是,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上海呢?

  再说周叔为了这门亲事还在生着汝佳和我的气,他会同意我去吗?

  晚上,我把电报给了周叔,没想到他却说:“蓉芳能有什么急事,不过也好,你呆在家里也闲得很,不如去她那里散散心,我就不陪你了,让毕福跟着去吧。”

  我心想着,这回自己发誓再也不管闲事的愿望可就又泡了汤了。世上的事啊,真的是没个准。

  这样,我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替换的裙衫,便与毕福一起启程离开同里,去了繁华的上海。

  喧嚣的都市让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处都充斥着工业味道,与水乡的宁静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我好像置身在一个怪异的庞然大物里,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让我一下子很难适应。

  好歹毕福一直周全地照顾着我,让我身处异地仍有一种相对安全的感觉。

  毕福带着我先去了周氏公司,这是一幢面积不算太大的二层小洋楼。在总经理室,我们见到了胡巍。

  胡巍见了我们,仿佛看见了救星。

  “太太可来了,我都快愁死了!”胡巍显然是真的发愁,愁得胡子邋遢,愁得衣冠不整,没有了一点神,好像一只霜打后的茄子一般委靡不振。

  我不禁有点可怜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艳艳吧?”

  “正是艳艳,跟我回家再说。”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匆匆忙忙地来到了胡家。

  胡家住的是一座欧式小洋房,致玲珑,风格完全与周家不同,大部分都是西洋摆设,连家具都是纯白镂金的欧式风格,却也显得殷实富足。不过我觉得整体有点过于飘浮,只有客厅里悬挂的几幅气势磅礴的中国水墨山水倒让我觉得甚为亲切,我想也许是出自胡巍之笔。

  蓉芳见了我,并没有像胡巍那样显得急迫,但她那过于做作的热情,总让我感到有点吃不大消。

  “哟,表嫂来啦,可把您盼来了,真是贵客临门,我要是不拍份电报,恐怕请都请不来吧?”

  我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哪儿的话呀,艳艳呢,她怎么啦?”

  “在楼上房间里生气呢!可别提了,她一看您来的信呀,整天哭成个泪人似的。这不,现在开始绝食,不肯吃饭了,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听这话,我也不免有点担心,这个痴情的傻姑娘可别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表嫂呀,您可得帮我劝劝汝佳少爷,我家艳艳哪点配不上他呀,再说我看着他俩在一起不是挺亲热的嘛,怎么会又改变了主意呢?”

  蓉芳机关枪似的叽叽喳喳让我哑口无言,我只能对她苦笑了一下。

  撇开楼下的三人,我独自匆匆上楼,轻轻地推开了艳艳的房门。

  艳艳穿着齐整地半躺在床上,正心不在焉地翻动着一本外国小说《红与黑》。

  一见我,她就伏在我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我身上穿戴齐整的绸衫湿了一大片,黏黏的,很不舒服。

  我只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安慰道:“好了,艳艳,别伤心了,饭是一定要吃的,没有周汝佳我们可以再找嘛,上海配得上我家艳艳的公子多得是,你说对不对呀?”

  “不对!表哥是我的偶像,我只想嫁给他,也只能嫁给他!”

  艳艳哭得脸上乌七八糟,蓝色的眼影像两条弯曲的蚯蚓伏在了脸上,全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风度。

  我在心里暗暗埋怨周汝佳,既然不喜欢艳艳,又何必把一个女孩子折腾得如此伤心?那天看周汝佳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我还是必须得说服艳艳,让她绝了这条心。

  “别说丧气话,什么叫只能嫁给他,下次表舅妈给你物色一个,保管比周汝佳好上十倍百倍,你信不信?”

  “不是的,舅妈,我已经……”艳艳面露难色,羞愧地咽下了后半句话。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一个劲地来回抚着。

  我的脑子里霎时“嗡”地一响,“是真的?!”

  艳艳对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个意外让我一下子变得迷茫了起来。

  八(1)

  我只在胡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我的思维混乱不已,挡住了蓉芳竭力的挽留,便与毕福匆匆返回了同里。

  胡巍把我们送到了车站。临行前,他近乎哀求地对我说道:“太太,拜托您回去后多多开导少爷,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能毁了呀!”

  胡巍发自内心的表白,让我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真挚的关怀,令我感动。

  “你不要太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联系。”

  火车缓缓地启动了,大上海的巍峨连同站台上的胡巍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这件棘手糟糕的事情让我心里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无比,这样一个砝码加上去,会动摇周汝佳对我的那份死心塌地的贪念吗?

  没想到坐在身边的毕福,着他长着竖发的大脑袋,冷不丁地发出了一声令我万分吃惊的感慨:“唉,又一个小闰!”

  我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嗓子里好像噎了一块咽不下吐不出的蜜糕。

  周叔对我短暂的上海之行感到很是意外,待我说明一切后,他沉默了。

  “周叔,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也只有逼这个混账东西成亲!哼,自己做的好事得自己负责。”看得出来,周叔对他的这个儿子也没有一点办法。

  我心想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汝佳的倔脾气连他父亲都不服,还有谁管得了他呢?真是棘手得很,但首先得把艳艳怀孕的事告诉他,看他如何反应。

  自从与周玉成那次吵架后,周汝佳一直没有回上海,整日也看不到人影,神出鬼没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我让毕福看着点少爷,如果在家,立即告知我。

  真是很滑稽,平时总躲着周汝佳的我,忽然又一门心思地非要找到他,好像我们两人之间总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是,越想找到他,他却始终没在周家人的视野里出现过,令人大感意外。

  好不容易在一天上午,周汝佳晚出去了一会儿,我终于逮着了他。

  跨进周汝佳的房间,依然是那股刺鼻的香水,真搞不懂他怎么会喜好如此怪异的味道!

  “汝佳,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也不见个人影。”

  “呵,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我了?”周汝佳一边整理着他那套爱不释手的白西装,一边调侃着对我说道。

  我早已对他的这副腔调习以为常。

  “有件事早想告诉你,艳艳怀孕了,你得回上海去。”

  我能明显感觉出周汝佳的惊诧,因为他拿着礼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你必须对艳艳负责!”看着他那种狐疑的表情,我的口气不由得严厉了起来。

  “不要对我用这种口气说话!”我的话激怒了他,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烦躁。

  他开始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来回地踱着步。

  突然,他停在我面前,再次抓住了我的双肩,狰狞地说道:

  “叶子,不要以为我是个不愿负责任的男人,我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可不会像我的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回味着他的话,不由得出了神。

  第二天,毕福告诉我,少爷去了上海。我的心里似乎定了定神,看来周汝佳还是对此事比较重视,也许他不爱艳艳,但他却在乎她腹中的孩子。

  周叔听了以后,却不以为然。

  “我看他未必会心甘情愿,我还不知道他的秉。”

  出乎意料,没几天,周汝佳又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同意与艳艳成亲。

  这让我喜出望外,这回的周汝佳好像有点男子汉的味道,看来我这些日子的奔波心没有白费,我的神顿时为之一振。

  但是,还没等我在喜悦的浸染中享受一番,他却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使我一下子又坠入了无底深渊。

  周汝佳要继承那对宝贝龙凤椅,作为他与艳艳成婚的惟一条件。

  他的父亲顿时恼羞成怒,事情变得又陷入了僵局。

  周叔病倒了,躺在床上整日茶饭不思,唉声叹气。

  眼见这种情形,我对周叔又是怜悯又是心酸。

  我知道,周叔是为龙凤椅而一病不起。

  龙凤椅是他的神支柱,是周家赖以繁衍后代的宝贵信物,它们是周家的灵魂,是周家至高无上的权威,周叔怎么肯轻易地把它们传给与他处处对抗的儿子周汝佳呢?

  但是,周叔怎么不逆向思考一下,周汝佳毕竟是他的儿子,龙凤椅理所应当传给他,这是早晚的事,况且艳艳已怀上了周家的骨,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成全他呢?

  从周叔日常流露的言语中分析,也许,他希望把龙凤椅传给我与他的孩子。可是他并不理解今生今世,我有他的爱情已足够了,将来我的孩子也不可能因为没有龙凤椅而损失什么,只要一家人能和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更何况龙凤椅不也是一代一代地传到了他手里吗?交给周汝佳继承有什么不妥呢?

  其实,我到现在真正理解了周汝佳内心一直顽固不化的想法─他的父亲只爱龙凤椅。周叔为了龙凤椅而寝食难安,的确是把龙凤椅当成了他的命子。

  我的心里有那么一丝嫉妒,但因为有爱,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何况龙凤椅也是我和周叔水交融的心理依靠。

  遗憾的是,我所有的这些想法都无法对病中的周叔明讲,我不想在他心情郁闷之时再雪上加霜。可是,这种僵持的局面到何时才能做个了断,艳艳的肚子可是不容许再这么拖将下去了。

  一天晚上,睡梦中的我,被一阵隐约压抑、间断间续的声响惊扰。我的神志顿时猛醒,细细倾听,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可过一会儿,奇怪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似乎有人在说话,但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没睡呢?

  给身边的周叔掖好被子,我轻轻地起床,循着声音,紧张而又好奇地一路来到了中庭。

  院子里的情形使我大为诧异。

  只见石条桌上摆着一对燃烧的红烛与香炉,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神秘的烛香味。一个人影正背对着我,跪在桌前仰天长拜,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我屏息敛气,壮着胆躲在角落里暗暗观察。月光照下的人影依稀像是毕福,好像在说着龙凤椅、保佑之类的话语,还掺杂着一声声无奈的长吁短叹。

  不一会儿,毕福起身,正欲收拾东西离去,黑暗中的我,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毕福,大半夜地,你在做什么?”

  毕福吓了一跳,手中的香炉滚在了地上。

  “哦,是太太!我没做什么,只是睡不着,祭拜一下。”

  毕福显得有点尴尬,拾起地上的香炉,傻傻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认错的孩子。

  看着他这种样子,我有点于心不忍,但很显然,他的祭祀一定与龙凤椅有关。

  “好了,毕福,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刚才听你提到龙凤椅,你能不能告诉我更多有关龙凤椅的事?我看龙凤椅与你们毕家也有关联,对吗?”

  “这……”毕福挠着头,显得很为难。

  但他只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太太,您也不是外人。只是,不要让老爷知道,依照祖训,龙凤椅的故事只有周家和毕家一脉单传的子嗣才知内情,可以吗?”

  毕福这么一说,更增添了我的万般好奇,我对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为能知道龙凤椅更多的故事感到庆幸不已。

  原来,龙凤椅的确是木匠世家的毕家祖辈所制造,但它们并不只是一对做工良的紫檀椅,在它们身上蕴藏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得追溯至清朝乾隆下江南的时候,主角便是风流倜傥的皇帝爷乾隆。

  乾隆一日微服巡游,荡舟至太湖同里湖边,被一片绿油葱郁的小岛吸引。远远望去,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好一片江南旖旎美景!

  乾隆兴致盎然地歇舟于这片称为“罗星洲”的人间仙境中。登岛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远岫、平林、疏花、修竹倏然其间,衬着烟波浩瀚的同里湖水面,世外桃源般的景色让乾隆流连驻足,赞口不绝。

  乾隆逍遥地摇着御扇,一路饱赏着美景,不知不觉来到了香客稠密的文昌帝君阁。文昌阁里花木扶疏,殿宇清幽,气势轩昂,往来的香客虔诚膜拜,繁而不乱。

  忽见一袅袅女子,穿梭于人流之中,长得俊目俏眉,唇绛齿皓,玲珑剔透,典型的一个江南小家碧玉的姑娘,使见惯了大家闺秀的乾隆不由得痴痴看得出了神。

  这个当时倾倒皇帝的俏美女子便是毕福的祖姑毕小苑。小苑有一个哥哥,在同里镇上是一个出名的能工巧匠,兄妹俩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神不守舍的乾隆便派人设法找到了毕家,并向小苑兄妹宣旨,意把小苑带回京城中收为妃子,享受浩大皇恩。

  小苑兄妹闻听后,非但面无喜色,却犹如遭遇晴天霹雳一般,大惊失色,小苑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原来,小苑姑娘早已有个心上人,名叫周青山,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周青山便是周玉成的祖伯伯。当时的周家,只在同里镇上做着小本买卖,并没有如今的万贯地产与家私。

  毕小苑与周青天面对皇帝的圣旨,整日愁眉苦脸,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圣旨不可违,眼见限定的日期快要到了,两人急得终日以泪洗面。

  万般无奈之下,两人瞒着各自的家人,为了忠贞的爱情,在“罗星洲”山门前蝴蝶墙边的一颗百年檀树上,一起双双上吊自尽。

  乾隆闻讯后,龙颜震色,惋惜之余,惊叹江南有如此烈刚强之女。遂下旨命小苑的哥哥,木匠出身的毕小虎,也就是毕福的祖爷爷,用那颗小苑与周青天殉情的檀树,心打造了一对龙凤椅,用以表彰这对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并亲自在“罗星洲”上为这对有情人竖碑立传,给了周家与毕家莫大的荣耀。

  龙凤椅做成后,乾隆把这对椅子分别御赐给了两家,周家得了一把龙椅,毕家是一把凤椅,希望两家的后代能重续姻缘,传宗接代。

  怎奈后世的周家与毕家都只出男丁,联姻无果而终。

  到了毕福的爷爷辈上,周家的势力日益强大,周玉成的父亲向毕家提出收买凤椅,让龙椅与凤椅合二为一。

  毕福的爷爷是一个忠厚老实的木匠,且毕家生活一直清苦。为了让后代有一个比较富裕安定的生活,毕家一口允诺了周家的要求,把凤椅卖给了周家。周家感念毕家的慷慨,把年轻木匠毕显贵招进周家做了总管,这样也可以使龙凤椅得到更好的保护。

  因此,周家的这对龙凤椅凝聚着周毕两家人的血泪,既是一对传宗接代的宝物,也是一件值得光宗耀祖的信物。

  这是一个离奇的故事,让我更深层次地解读了龙凤椅对周毕两家所负载的涵义。而且,这天毕福在半夜里的祭拜,既是小宛与青天双双殉情的祭日,也是毕福一心祈求龙凤椅能保佑周家平安无事的佐证,毕福对周家的忠心令我折服。

  我痴痴地听入了迷,想像着那对殉情男女如火如荼的爱情。

  毕福望着仍旧沉浸在故事里的我,再三叮嘱道:“太太,龙凤椅的故事是周毕两家保存至今的秘密,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会遭报应的,啊?”

  “嗯!”我正了一下自己的脸色,使劲地对他点了点头,“放心吧,毕福,我会遵守诺言的。”

  “时间不早了,太太,您该歇息去了。”

  我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从此以后,我会像周叔一样对龙凤椅投入更多的情感,以慰藉周毕两家的祖宗。是啊,我真的可以去睡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的烦恼等着我呢。

  “谢谢你,毕福,你也快去睡吧。”

  “哪里的话,伺候您是我的荣幸,我这一辈子都将为我的过错赎罪。”

  他的话很显然,是针对那次酒醉后对我的无礼,我都快淡忘了,他怎么还放在心上。

  我母亲没有看错,毕福的确是个好人。

  一时间,我有点动情,为他的深夜祭拜,也为他的一片忠心。

  “阿福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事实上我也有责任。好好待小闰,看到她那么贤惠,我也放心了。”

  “嗯,我听您的话,我会的。”毕福使劲地点了下头。

  “呵,半夜里哥哥妹妹在幽会,怪不得我没机会,原来小妈早就有心上人啦!”

  这时,周汝佳突然冒了出来,靠在廊檐的木柱上,对着我和毕福阳怪气地说道。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汝佳,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亲眼所见的事,难道说错了吗?”

  “少爷,您误会了,我和太太只是说了几句话。”

  “哼,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能有什么正经事?”周汝佳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醋意,满眼怀疑地盯着我和毕福。

  我发现他故意在越描越黑,无中生有。

  “好了,都别说了,去睡吧。”说完,我自顾头也不回地往卧房一走了之。

  第二天早晨,周玉成醒来,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椅子,而我却和一个男人在椅子上做爱。

  “叶子,你会这样做吗,你会离开我吗?”他在床上一下抱紧了我,好像我立刻就会离他而去。

  “周叔,还说我呢,自己怎么也胡思乱想起来了?”

  “不行,我得听你亲口告诉我才安心。”他忽然依恋起我来,又变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的心底泛起了一股母的柔情,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告诉你,我不会的,今生今世我哪儿也不去,我只属于你。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一起面对困难。”

  “哎,我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老了,我们有些日子没在龙凤椅上度过了,你不怪我吗?”

  他的话使我变得忸怩起来。

  “周叔,怎么会呢,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你神恢复了,我们有的是机会。”

  “可是,龙凤椅要给了汝佳,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难道他想通了,愿意把龙凤椅传给汝佳了?

  “不会的,周叔,龙凤椅虽然不在身边,还有我陪着你呀!再说椅子不也还在周家吗?”

  周玉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神情黯淡。

  就这样,在我成为周太太几个月后,周家人又张灯结彩地做着迎娶新少的准备。

  胡家三口又来到了同里,他们自然是喜不自禁,尤其是蓉芳,像是比女儿更喜上眉梢,整天兴奋地与荣妈一起帮着张罗,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周汝佳虽说即将成为新郎,却像个局外人一般,整天独自在外不见个人影,却不许艳艳离家半步,怕动了胎气,惹得艳艳总是满宅子乱找,然后自己生一场气完事。

  我默默地看在眼里,心想着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

  婚礼如期在周家举行,一切都已成定势。

  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晚上,周叔凄惶地抱着我坐在龙凤椅上,好像等待着一场劫难的来临。

  “周叔,明天就要给汝佳办喜事了,周家可是喜事连连,越发兴旺了。”我对着他装出满脸的高兴模样,希望能把这种喜悦传染给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可是,并没有回音,周叔好像陷入了沉思中。

  我伸手亲热地抚着他皱紧的眉头,说道:“别这样嘛,都快做爷爷了,想好给孙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周叔茫然地摇着头,说道:“所有的喜事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他的嗓音沙哑,透着苍老和无力。

  我暗自吃了一惊,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儿子的喜事怎么会与做父亲的无关呢?

  “周叔,不管怎样,现在周家已经有了第三代,总是大家的喜事。好,振作神,跟我去看看喜堂布置得怎样了。”说完,我便从他身上站起,伸手欲拖起委靡不振的丈夫。

  周叔却用力一拉,一把又将我拖进了他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说道:“叶子,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只有你才完完全全是我的,对吗?对吗?”

  他紧紧地搂着我,不断地呓语着,好像在对自己质询,又像是想再次得到我的肯定回答。

  此时,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对他的怜悯。周叔的这种患得患失,让我难过,更让我心痛。

  我用双手捧起了他痛苦的脸,说道:“周叔,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就在你面前,我是你的,永远不会失去,除非你不要我了。”

  他伸手遮在了我的嘴上,说道:“对!对!我知道,你是我的,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

  他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我又一次震惊了!

  想不到平时坚强威严的周叔,骨子里却一再脆弱得不堪一击,难道又是龙凤椅改变了他吗?

  我们相拥在龙凤椅上,吻在了一起,传递着彼此的爱恋。

  我把我所有的热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龙凤椅,还有我,一个愿意把毕生的热血都投入在对他的爱情里的女人。

  这是一次悲怆的做爱。

  我们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在龙凤椅上忘我地交融。周叔的亢奋勇猛而又连绵不绝,就像新婚之夜一样,在给予我无比快乐的同时,令我周身涌动着一种心碎的美丽,我相信这样的爱在我与他的历史中将会永生难忘。只是我们这次的做爱比上次更加猛烈,更加汹涌,他的动作变得不再温柔,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任意驰骋在无垠的土地上挥洒激情,与刚才的脆弱判若两人,仿佛要把下半辈子的力在这一晚上统统倾泻。

  我知道,这是一种无奈的宣泄。而我只有尽力地配合他,让他把中的郁闷化为爱情的力量,在爱中找到慰藉与快乐。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走进周家应尽的职责。

  龙凤椅好像知道自己即将易主的事实,也忽然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只是默契地配合着我们,直到夜色阑珊,我们依然缠绵在一起,就像一对濒临严寒的小鸟,不知失去龙凤椅的温床之后,会面临怎样的绝境。

  就这样,我与周叔在周汝佳结亲的前一晚,最后一次在龙凤椅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结婚当天,龙凤椅被请出了我与周叔的卧房,隆重地搁到了布置一新的喜堂上。胡艳艳像几个月前的我一样,接受着周家特有的跪拜龙凤椅的仪式。

  尽管今天的我不是主角,可我仍旧对喜堂上的神秘氛围心有余悸,心里暗自为艳艳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很遗憾,艳艳没有我那么幸运,龙凤椅上的羽毛并未飘落。

  按照周家的规矩,艳艳只能成为周汝佳的姨太太,这就意味着周汝佳还可再娶一房正室。而且,新郎必须在洞房里考验新娘一个月,看她是否愿意甘心做姨太太,然后方可同房。

  可是,艳艳已经怀上了周家的骨,所以我想她也无所谓后面的这条规矩了。

  我只是有点担心从小被父母宠坏的艳艳是否承受得了姨太太的这个名分,可我非但没有从蓉芳的脸上看出任何的不悦,连挑掉红方巾后的新娘,也是一片喜气洋洋。也许,她们并不在乎姨太太的名分,只要能现在抓住周汝佳就行了。

  倒是胡巍显得有点不太自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是命!”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花烛夜里的洞房,却传出了惊人的声响。

  九(1)

  周叔因为龙凤椅不在了身边而半宿未合眼,我一直不停地耐心劝慰着他,直到听见万籁俱寂的黑夜里传来了一对新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龙凤椅!龙凤椅遭殃了!”

  周玉成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直奔位于内宅南侧的洞房而去!

  周家的内宅呈半圆形分布,共有十楼十底南北两幢,我与周叔的卧房在最北边,给汝佳安排的洞房在最南边,中间由走马楼相贯通,两幢楼则各有一个露天楼梯直通楼底。周叔没有选择绕路的走马楼,却走了北面的楼梯下楼。尾随奔出的我只听见黑乎乎的楼梯上一阵“咕噜噜”的滚落声,人影已然落地,悄无声息。

  “老爷─!”一声尖锐的呼喊从我恐惧的体内喷涌而出。

  “来人那!快来人那!”我伏在楼梯角落边毫无知觉的周叔身上,拼命地狂喊着,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空,凄厉而又灼人。

  毕福第一个冲了出来。

  他果断地一把推开失魂落魄的我,背起沉重的周叔一步一步吃力地回到了卧房,把他轻轻地搁在了床上。

  “太太,没事的,你等着我,我马上去请郎中。”说完,他急急忙忙地又返身跑了出去。

  这时,其余的下人们也都蜂拥而至,我烦躁地打发他们去看看少爷与少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我又折回床边,悲哀地看着刚才还唉声叹气、现在却双目紧闭的周叔,一汩又一汩的泪水汹涌而出。

  不一会儿,毕福带着郎中来了。

  郎中仔细地为周叔诊脉,毕福则在一边轻轻地安慰着泪人似的我。

  诊断结果,周叔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但他的腿骨折了。

  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用丝帕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同时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冰凉冰凉。

  “作孽,真是作孽啊!”

  这时,荣妈一蹬一蹬地晃着脑袋缓中带急地出现在房门口。

  “怎么啦?荣妈,洞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艳艳的身体出了问题吧?”

  一见荣妈,我猛地又想起了刚才汝佳与艳艳的喊声,汝佳会不会没有放过已有身孕的艳艳,导致夫妻俩大吵大闹呢?

  “唉—老爷没什么大事就好,可那对小人儿事可就大啦!老婆子先得喘口气定定神。”

  说着,荣妈不住地抚着自己的口,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看着荣妈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像艳艳出什么问题,那么刚拜过堂两人能有什么大事呢,莫非真被周叔言中了与龙凤椅有关?

  我的神经一下子又绷了起来。

  事情的结果却使我大感意外。

  洞房里的新娘在甜蜜良宵之际,不顾嫁入周家的姨太太需在一个月后方能同房的祖训,硬缠着新郎周汝佳重复了一次他们在婚前早已品尝过的禁果,同时满不在乎地向新郎道出了一个实情。

  原来,无知的艳艳并没有怀孕,她一心只想嫁给周汝佳,她的母亲蓉芳设计帮助她实现了这个愿望,同时也了却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如意梦想─拉近与富亲戚周家的距离,连可怜的胡巍也蒙在了鼓里。

  本来已对艳艳在怀有身孕之时做爱大为不满的周汝佳顿时怒火万丈,痛斥胡家卑鄙的欺骗。在失去理智的同时,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周汝佳狠狠地猛踹了无辜的龙椅一脚,冲出洞房,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中。

  艳艳绝没料到周汝佳在与她缠绵之后,竟不顾夫妻情分,会如此愤慨激昂地对待她,一点都不顾她对他的一片用心良苦,顿时花容失色,直吓得号啕大哭,惨不忍睹。

  在她过于简单幼稚的思维里,不曾想到母亲心策划的点子不仅伤害了周汝佳,也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等安顿好周叔,我便与毕福一起来到了新房。

  艳艳已经哭得两眼肿成了红桃,母亲蓉芳正坐在龙凤呈祥的架子床边心疼地安慰着,胡巍则满脸沉地来回踱步。

  一见我来,蓉芳消失了一贯的殷勤与讨好,脸上呈现出一种少有的尴尬。

  胡巍则快步迎了上来。

  “太太,老爷有事吗?你看这……这……这怎么收场啊?她们母女俩真快把我给气疯了。”

  “老爷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别再怪来怪去了,我想大家先冷静一下。”

  面对焦急得团团转的胡巍,我也只能这么劝慰,目前看来,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平息这场风波。

  “那我们明天先回上海,呆在这里都没脸见老爷和少爷,您看行吗?”

  “这样也好,等少爷消消气,也不是没有和好的可能。”

  这时,正在一旁仔细验看龙椅的毕福“啊”地叫了一声,我们的目光都齐齐地转向那只龙椅,连艳艳也停止了撒娇般的啼哭。

  “毕福,龙椅是不是有问题?”

  “椅脚松动得厉害,看来我得花些功夫才能修复。”他的脸上一副惋惜的表情,让我明白了龙椅肯定伤得不轻,愤怒的周汝佳何至于把气都撒在了龙椅身上?

  “你一定得把它修得看不出破绽,不然老爷……”

  一想到如果让周叔知道龙椅受伤,还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模样!

  一场本来应该喜气洋洋的婚礼演变成了一出不伦不类的闹剧,周家一时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氛围里。

  胡家三口人于第二天匆匆启程回了上海,周汝佳直到次日晚上才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

  一见他这副落寞的样子,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想,还是先不要理睬他,让他安静下来再说。

  只有好心的荣妈一直在周汝佳身边唠唠叨叨地伺候着,而我则是昼夜不歇地守在周叔身边,从郎中那里学会了怎样给他的伤腿上药包扎。

  其实,周叔的腿与龙椅的腿一样伤得不轻。给他接骨定位的时候,他的额头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却没有听他喊过一声,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龙椅受伤的事一直瞒着他,还是等周叔养好伤以后再看情况吧。

  毕福则把龙椅搬出了新房,潜心细致地投入到修复工作中。

  清醒过来的周叔,闻听蓉芳母女的骗婚行为,也与周汝佳一样气愤异常,一直嚷着周家的颜面都被丢失殆尽了。

  父子俩站在各自不同的角度,无意中站到了同一立场。

  但因为已经拜过了堂,周叔也显得无可奈何。

  “唉—!这是报应,是我没有遵守祖训,才落得有这样的下场啊!”周叔在病床上神情涣散,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自言自语着。

  他的话令我很是费解。

  怎么是没有遵守祖训呢?在我记忆里,周叔一直是对龙凤椅恭敬有加,从没有冒犯过周家定下的任何规矩,何出此言呢?

  看着我迷惑不解的神态,周叔又一次向我吐露了内心深藏已久的一个秘密。

  十八年前,当周老爷满心欢喜地迎娶落玉阁里的“玉牡丹”进周家之时,因为龙凤椅上的羽毛并未飘落,按照周家的规矩,必须一个月以后才可圆房。所以虽然同住一房,两人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房。

  可是,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几天,周玉成因为过度兴奋加上连日办喜事后过度疲劳,得了一次风寒。

  二太太鞍前马后地尽心伺候着他,给了周玉成神上极大的安慰。

  当时的周玉成,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二太太极具女的娇柔气息一直刺激得他终日寝食难安,他的体内时刻有一团火在上蹿下走,这也是他病倒的原因之一。二太太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步态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里,他从内心渴求着一个月的时间尽快过去。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对周玉成来讲,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他觉得自己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做出违反祖训的举动。因为他太深爱眼前的这个女人,嗅着她的每一发丝,每一口香气,都那么沁人心脾,无时无刻不催动着他难以言表的情欲。

  终于,当某天清晨醒来,离一个月的时间还有三天之时,周玉成把已经梳妆打扮得像一朵娇艳的花朵一般的二太太摁到了龙凤椅上,狂风骤雨般地剥离了二太太身上仅有的一件丝衣,想与她完成一次心灵与体的交融。

  可是,越是着急,周玉成却越是不行。

  二太太在龙凤椅上温柔地配合着自己的丈夫和恩人,并没表露出丝毫的不快与埋怨。这使周玉成大为感动,更令他震惊的是,眼前赤裸的二太太是那么娇媚可人,艳光四,他从未发现女的身体也会像周家的宝贝龙凤椅一样光彩夺目,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吗?激动不已的周玉成再次匍匐在这具雪白的胴体上,用一颗灼热的爱心想让她走向快乐的高潮。但不知为什么,他再一次失败了,这令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和自责,难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让眼前心爱的女人享受人极致的愉悦吗?

  身下的二太太还是没有埋怨,她一遍又一遍温柔地为他擦拭汗水,竭尽全力地安抚着他,重新唤回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从那天起,周玉成更加相信,自己娶了一个完美的女人,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是,还没等周玉成尽到一个男人应尽的职责,他心爱的二太太便不辞而别,投河自尽,给他的心灵永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影。

  也许,这真的是他的错,他违反了祖宗定下的规矩,让他还没有得到她便永远失去了她,失去了他下半辈子的幸福,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永远的遗憾!

  听到这里,与周叔一样,我也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难道龙凤椅真的那么有灵,能主宰周家人的感情和命运吗?

  那么,我和周叔的结合也是龙凤椅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吗?我们会有好的结局吗?而且,周叔的腿骨折了,龙凤椅的腿也受了伤,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还是仅仅是一种巧合?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但我相信,世上之事,只要用爱心去构筑,只要问心无愧,我便了无遗憾,对周叔是这样,对龙凤椅是这样,对爱情更是这样。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便塌实了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周叔为了龙凤椅接连病倒,已经很久没有光顾他的书房了。虽说整日有佣人们收拾,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我想,周叔伤好后或许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拾起他的画笔,那是一个谁也无法走入的世界。

  于是,趁着他午休之际,我便来到了揽胜阁。

  揽胜阁里安静异常,屋里仍弥留着一股淡淡的兰香与墨香交融的气息。雕花窗台上那盆被周汝佳抛掉的建兰又被重新搁在了上面,只是另换了一只山水人物的红木套盆,与四扇窗扇裙板上纹饰的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相得益彰,图纹饰得清秀隽逸,而花长得却更加健硕丰腴。

  云龙纹长桌上的文房四宝已被佣人们收了起来,宣纸也被卷起搁在了一只紫檀雕兰花笔筒内。

  我一一地把它们全展在了桌上,就像它们的主人刚离开一样,并把一只刻有“笔绽高中”四字的红木笔架整整齐齐地搁在了长桌的中央。

  在一幅郎士宁百骏图的屏后面,有一大排同样是紫檀雕的玉兰顶竖柜,中间的多宝格里却是一个被人忽略的角落,积满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我找到了一块软布,把格子里的各类古董瓷器小心地搬下,然后细心地踮着脚尖一格一格地仔细擦拭着,直到红黑透亮、乌光闪闪方才罢休。

  然后,小心地重又将瓷器一件一件地摆放至一个合理的角度。

  突然,当我左挪右移地摆弄着一件仕女调鹦的小瓷件之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旁的半边橱柜訇然开启,把我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凹陷的墙体里藏匿着一只方形木盒,木盒盖上刻着一幅仕女采莲图,柔媚飘逸。我想,既然这么神秘,或许是周玉成私藏的百宝箱吧。但仔细看看,盒子却并没有上锁,里面会是什么呢?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动手打开了盒子,里面却是一件缎子红衣和一幅卷好的轴画。

  我轻轻地拿起了那幅画,解开上面的丝线,随着画轴在我手心里不停地翻转,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

  只见她樱唇微启,玉肢尽展,怀抱一只琵琶,穿着一袭紫罗兰色裙衫,正风情万种地脉脉凝视着我,身下却坐着一只宽大夸张的椅子,更显出了她窈窕婀娜的身姿。

  很奇怪,画中之人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画的长相有点像我,但气质又不尽相同,莫非是死去的二太太的画像?

  再细看那把椅子,却分明是周家祖传的紫檀凤椅!

  我一下恍然大悟,画中的女子一定就是当年落玉阁里的“玉牡丹”,也就是周玉成一心牵挂的二太太。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长得的确像她,周叔并没有说错。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盒里的那件红衣上,会不会是二太太生前的遗物呢?

  轻轻地把它展开定神一看,突然,我全身的神经止不住地饱胀欲裂……

  我的确被彻头彻尾地惊呆了!

  那是一件雪纺绸的红色嫁衣!上面绣着一对淡青色交欢的龙凤图案,与母亲生前留给我作陪嫁的那件红嫁衣一模一样!

  因为没有嫁给毕福,母亲给我的嫁衣一直被我好好地珍藏着,没想到世上还有一件相同的嫁衣!

  我的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思绪像纷乱繁复的丝线一般缠绕不清。

  我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件绣品一定出自母亲之手。那针法细腻娴熟的乱针绣,可不是由母亲自创而成得以流传的吗?难道二太太生前认识我母亲?那么周玉成也应该认识我母亲喽?

  我再次拿起那幅画细细查看,童年时对母亲的依稀记忆纷至沓来,和着我对二太太所知的所有习。

  由此,一个大胆的设想一下跃入了我的脑海。

  二太太或许就是我母亲?

  如此推算起来,周玉成会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个设想把我自己吓得魂不附体!

  难道我会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可能!绝对不会这样!老天爷不会如此残忍地安排我这样的人生!况且上次周叔亲口告诉我,他与二太太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融,难道其中还另有隐情?

  众所周知,周家二太太在十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怎么可能会是我的母亲呢?而且母亲的确是嫁给了在苏州城里的父亲才有了我,难道母亲还有一个姐妹?可从来也没听她说起过呀!更何况二太太是同里镇落玉阁里的“玉牡丹”,母亲怎么可能是一个从青楼里出来的女子呢?

  我一个人怔怔地呆在周玉成的书房里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日落西山。

  周叔、母亲、龙凤椅、龙凤嫁衣、“龙凤呈祥”的琵琶曲,这种种因素传递给我一个非常强烈的信息,我的身世一定与周家有关!

  可是,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谜底呢?我既害怕,却又止不住地想知道答案,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搅得我口一阵阵意乱情迷,好像梦境一般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地干扰着我的生活。

  我还是决定必须解开这个谜,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我想我有这个能力。

  只是,我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把一切都归了原位,然后慵懒地跨出了书房的门槛。

  刚才偶然的一次发现导致的可怕思绪让我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我一路漫无目的地沿着弯曲的廊檐而行,却迎面遇上了周汝佳。

  “怎么,做了亏心事连我的面都不敢见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境仍停留在书房那个神秘的木盒里。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把你这句话还给你。”

  “什么意思,我做什么啦?”

  “要不是你这个大媒人从中斡旋,与胡家互相勾结,我周汝佳能有今天吗?真得好好谢谢小妈才是!”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敌意与讥讽,一起直直地逼向我。

  我一下跳了起来。

  “汝佳,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也并不知内情,这只是她们母女俩搞的把戏!”

  “你心里一直恨我,想报复我,对吗?你是得逞了,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也恨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汝佳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怨恨。

  这时,毕福站在落日余晖的楼下院子里,手遮着前额仰望着我们喊道:“太太!老爷让您马上就去。”

  “知道了,我就来!”

  可是,我还得把该说的话对周汝佳说完,不能让他对我的误解变得越来越深。

  “汝佳,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对你并无恶意,也不想报复,平心而论,我真的很同情你的遭遇。”

  “哈哈哈,同情?收起你的这种无谓的同情吧,我不需要!请你记住,我不会就此罢休!”

  说完,他愤怒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呆呆地转身,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一阵苦涩的酸楚。

  看起来,我与周汝佳的这个结,不但没有松动,反而扣得越来越紧了,这是为什么呢?心里积聚的委屈越来越多,谁又能真正理解我的难处。

  唉……

  经过了几个星期的休养,周玉成的腿伤已有明显好转,可以独自拄着拐杖行走了。

  等我来到卧房的时候,他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周叔,还没痊愈呢,何必那么着急!”我嗔怪地说着,赶紧扶住了他。

  “这些日子快把我憋闷坏了,你来得正好,扶我去看看龙凤椅吧。”周叔急急地说道。

  “看你,龙凤椅好像是你的心上人,总时刻念念不忘的。”

  “没有啊,我的心上人在我身边呢!我只是去望一眼我们一起战斗过的椅子嘛。”他的调侃让我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不坏。

  自从周叔摔伤以后,很难看到他的笑容。

  “椅子完好无损地在汝佳房里,想过去看的话,我扶你。”

  “对了,汝佳怎么样,在家吗?这浑小子,也不过来看看我,本就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哼!”

  “他刚出去了,还生着气呢!艳艳对他的伤害不轻。”想起周汝佳刚才对我说的话,心里似乎有一丝内疚。尽管自己也蒙在鼓里,毕竟这桩婚事的确是由我撮合而成的。

  “都拜过堂了,还折腾什么呢,闹一阵不就行了嘛!我看他和艳艳还是蛮相配的。”

  “由他们去吧,我可不想再管闲事了,再说了,我们也管不了。”

  我和周叔一路边走边说,来到了周汝佳的房间。

  新房里早已撤了所有喜庆的摆设,与原来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那对仍旧熠熠生辉的龙凤椅,孤独地遗忘在角落里,显得有点落寞。

  毕福早已按我的吩咐修复好了龙椅,我假装若无其事地上前细看,并无露出特别的破绽。

  周叔爱怜地抚着龙凤椅,眼神里满是亲切与祥和,好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

  这是一种异乎于所有人的神情,在旁的我,心里不禁唏嘘不已。

  “叶子啊,告诉毕福平时得多关照一点龙凤椅,可不能让它们毁在汝佳的手里。”

  “放心吧,周叔,我早已安排他负责打扫汝佳的这间房,这样他可以每天保养一遍龙凤椅。”

  “嗯,这就好!我病了这么多天,多亏毕福把周家的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毕家都是好人哪!”

  周叔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龙椅的椅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等我们跨出房门之时,周叔仍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椅子,眼里盛满了一种深深的眷恋。